几乎所有要在这片海域航行的船只,在家的时候都会让工程师在船上建造一个内部堡垒:用可以从内部锁住的钢制的门进行防护。堡垒里配有食物、水、铺位和卫生间,能支撑好几天。堡垒内部还配有航控系统,能让引擎系统摆脱外部的干扰,从内部操控引擎和航行系统。它还能通过桅杆顶部向外传送预先设置的求救信号。
如果船员们能够及时将自己锁在这种堡垒里,在堡垒的保护下,他们可以等待肯定会向这儿赶来的外部救援。尽管海盗已经控制了船只,但他们无法驾驶,也没法威胁到船员。不过他们会尝试突破堡垒。这时,船员们就只能寄希望于护卫舰或驱逐舰的到来了。
可是,当马尔默号驶过拉克代夫群岛[42]时,船员们都在自己舱房里睡觉。这里显然比堡垒里要舒服得多。他们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攻击小艇破浪而来,更没听见索马里海盗趁着月色登上舷梯时的脚步声。舵手发出警报,不过已经太晚了。皮肤黝黑的精干小伙端着枪,冲进船的上部舱室,爬上舰桥。五分钟之内,马尔默号就被俘获了。
太阳下山的时候,皮卡出现了。奥珀尔看到仓库的大门又打开了。和之前那个是同一辆车,转向的方向也和之前一样。他发动了自己的摩托车,跟着它来到基斯马尤的北部郊区,一直到他确信,那辆车开上了朝马尔卡去的海岸高速路。然后,他回到自己的小屋,从地板下面的洞穴里拿出他的收发报机。报文已经编好了。他把它压缩成瞬时的音频脉冲。奥珀尔从太阳能充电器上取下电池,安在了收发报机上,然后敲了一下“发送”键。
摩萨德总部常年监听的工作人员立刻收到了报文。他们的负责人将报文解码,发给了还在办公室里的本尼。本尼的办公室和基斯马尤在同一个时区。本尼编辑了一条很短的指令,加密后发给了距离索马里海岸二十英里的一艘塞拉莱港的“渔船”。
几分钟之后,渔船的一侧放下一艘充气艇,朝着海岸迅速驶去。船上有七名突击队员,指挥官是一名上尉。虽然这片海滩十分荒僻,但船上的人借着月光,一发现海岸上的沙丘,就将皮艇的引擎关到很低的挡位,以免有人听见。
船首冲上沙滩后,上尉和六名队员跳上海滩,朝公路跑去。目的地他们已经认识了。那是一条长有木麻黄树林的干涸的河谷,河谷上架着一座水泥材质的桥。剩下的一名队员顺着通往基斯马尤的公路,慢步向前跑了三百码,在公路南侧的芦苇丛里找好位置,趴下,把强力夜视双筒望远镜架了起来。他已经事先告知了需要被搜索的车辆的特征,甚至还包括车牌号码。在他身后,伏击队员也在路边的隐蔽处趴好,等着目标出现。
上尉趴在那儿,手里拿着通信器。目标出现时,通信器上的红灯会闪烁,他不会错过的。路上过去了四辆车,不过没有一辆是他们要等的目标。
然后,公路这头的突击队员从夜视望远镜晦暗的绿色光影中发现:目标出现了。他不可能弄错:车很脏,原本灰白的颜色在夜视镜中看来完全是绿色的;破旧的散热器护栅,显然已经不能起到防护作用的扭曲的前保险杠,还有前面的车牌号码。就是他要找的车。他按下了脉冲器的“发送”键。
在他身后,上尉看到手中的通信器红光闪烁。他对着他的队员们轻轻地用气息说了句:“上!”突击队员们从路两边的地上站起身,手里拉着红白相间的隔离带。在漆黑的夜里,看起来就像是一根横着的路障杆。上尉站在“路障杆”的前面,用加了灯罩的手电照着地面,另外一只手高高举起。
他们没有穿迷彩服,而是白色的长袍和索马里式头巾。所有人都端着AK-47。没有索马里人胆敢穿越宗教警察设置的路障。皮卡朝这边开过来,引擎振动了一下,换低了一挡,然后又换低了一挡。
海盗们留下两个人看守中国籍的船长和大副。其他八个人登上马尔默号。其中一个略微懂些英语,他来自加拉阿德的海盗巢穴,这是他第三次劫持船只。他知道规矩。不过,伊克鲁德船长不知道。尽管之前在哥德堡,有个瑞典海军军官曾经给他讲过。
他知道自己曾经有机会,从自己的舱室里按下“发送”键,发出持续的求救信号。他知道信号会从桅杆顶部发送出去,让负责监听的人听到自己遭到了劫持。
海盗头目名叫吉马里,二十四岁。他也知道这些,可他并不在意。让那些异教徒的海军来吧,现在来也已经晚了。他们怕引发血腥的屠杀,永远都不会攻击的。他知道卡菲勒执迷于所谓人类生命的想法,对此他完全不以为意。一个优秀的索马里人不怕痛苦,也不畏惧死亡。
五名管理人员和十名菲律宾人被聚拢在甲板上。伊克鲁德船长被告知,如果发现有人躲起来,其中一名管理人员就会被扔进大海。
“没有了,”船长说道,“你们想怎样?”
吉马里向他底下的人做了个手势。
“粮食。不要猪肉。”他说道。伊克鲁德船长告诉菲律宾厨师去厨房准备食物,其中一名海盗跟着他。
“你。过来。”吉马里指了指船长,他们走上舰桥,“你。开船。加拉阿德。你们活命。”
船长查了下他的航海图,顺着索马里海岸线,找到了那个村庄——在埃勒以南一百英里,是另外一个海盗的聚居地。他大致辨别了一下方向,转舵启航。
黎明时分,法国印度洋特遣编队的一艘护卫舰第一个发现了他们。它在距离马尔默号几链[43]的地方减速,保持着与马尔默号之间的距离。法国船长并没有试图让他的海军陆战队员冲上马尔默号。吉马里早就知道是这样,他隔着大海从舰桥侧面的翼台望过去,几乎就是在挑衅“异教徒”放马过来。
外表来看,这种场面仿佛没有什么异常——一艘法国护卫舰正在给一艘瑞典货船护航,在他们后面较远的位置,还有一艘中国籍的拖网渔船,可是在远方,突发的电磁通信量却骤然上升。
马尔默号一直处于迪拜市郊的英国海上贸易行动办公室和巴林市郊的美国海事联络处的监控之下。通过它的自动身份系统,马尔默号瞬间被识别出来。就像吉马里早就知道的那样,若干北约欧盟的战舰已收到马尔默号遇上麻烦的预警,但没有一艘战舰发动攻击。
安德森航运公司在斯德哥尔摩有间二十四小时值守的办公室。它立刻得到了通知,并通过航运中心一直对马尔默号进行呼叫。吉马里示意伊克鲁德船长接受呼叫,但必须通过舰桥扩音器进行播放,并且只能转换成英语。在伊克鲁德船长开口之前,斯德哥尔摩已经知道,他正面对着索马里武装人员,每个字都被监听着。
伊克鲁德船长确认了马尔默号是在晚上遭到的劫持。船上人员全都安然无恙,受到了良好的对待。没有人受伤。他们接受指示,正在开往索马里海岸。
船东哈里·安德森这会儿身处斯德哥尔摩的奥斯特马尔姆,在自己修有围墙的宫殿一般的庄园里,他刚起床,正在吃早饭。等他穿戴好,车开到了门前,载着他直奔公司的控制室。夜班的船队控制员已经在待命了。他向安德森讲述了整个突发事件,还告诉他,现在可以和伊克鲁德船长通话。
相对于安德森先生的其他才能而言,他能得以如此成功并且富有,都是源于两件非常有用的才华。第一个就是能以极快的速度迅速搞清楚情况,然后根据实际而不是空想,制定行动计划;第二个就是全力以赴实施计划。
他站在自己的控制室里,陷入沉思。没有人敢打扰他。这是他的船第一次被海盗劫持。在海上进行武装攻击会引发一场屠杀,显然不能尝试。所以,马尔默号将会到达索马里海岸,并且在那里停泊。他的首要责任是解救十五名雇员,其次,如果有可能,才是拿回船和货物。然后才是那个问题——其中一名雇员,是他的儿子。
“让我的车到门口来,”他说道,“给比约恩打电话,无论他在哪儿,告诉他,让飞机做好立刻起飞的准备。计划飞往伦敦的诺索尔特。给我在康诺特订个套间。汉娜,你带护照了吗?那好,跟我来。”
几分钟之后,他坐在自己的宾利车里。他的私人助理汉娜在他旁边。汽车向布罗马机场飞驰而去。他拿出手机,为自己后面的日程做着安排。
现在是保险公司的事了。他向劳埃德的专业保险承销商投的保,现在该是他们表现的时候了,因为他们赚的就是风险的钱。这也是为什么他每年向他们支付那么大笔保险金的原因。
在他起飞前,他知道了自己的保险承销商的决定——他们之前肯定都是这样做的——他们给他找了家名叫昌西·雷诺兹的公司。这家公司在通过谈判让海盗返还船物方面记录优良。他知道自己会在船只抵达索马里海岸之前就飞抵伦敦。所以在他的里尔专机飞到瑞典海岸之前,他已经和律师约好六点碰面。他们肯定要忙到很晚。
他在诺斯霍特机场跑道上滑行的时候,昌西·雷诺兹的工作人员正在做各种准备。他们联系了萨里郡。那是他们选定的谈判代表住的地方。虽然已经半退休了,但在这个不寻常的行业里,他是谈判专家中的王牌。他的妻子把他从花园蜂箱的中间拖了出来。
他在伦敦市警察局时是人质谈判专家,他就是在那儿学的这些本事。他叫加里斯·伊万斯,威尔士人,讲话很慢,很有迷惑性。
奥珀尔到的时候,洞穴巨人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路这边负责瞭望的突击队员发现并且认出了奥珀尔。上尉之前和本尼一起在海滩上时,见过他。上尉手里通信器的红灯再次闪烁起来。他们又架起了路障。
奥珀尔从他昏暗的车头灯里,猛然间看到这一群穿着长袍的人,手电筒摇晃着,还有冲锋枪指着他。所有在敌后从事秘密特工工作的人,一旦暴露就要面对死亡。奥珀尔和他们一样,这会儿也略微有些惊恐。
他的证件都齐全吗?他去马尔卡找工作的理由站得住脚吗?夜里这么晚了,这些宗教警察在公路上想干什么?
月亮从云堆里钻了出来,预示着季风的来临。拿着手电的人走近他身旁,盯着他的脸看。黑夜里,两张“黑”脸只隔了几英寸远,一个是天然肤色,另外一个是因为突击队员涂了夜战油彩。
“你好,奥珀尔。别在公路上待着。有卡车来了。”
队员们闪进树林和草丛里消失了,把他的摩托车也推走了。货车被开到一边,然后上尉指给奥珀尔看撞车的地点。
洞穴巨人的皮卡左前轮胎爆了,钉子还戳在轮胎上。失去控制的皮卡肯定发生了侧滑。不过运气不好,这个位置就在水泥桥的中间。
车子高速翻过了桥沿,狠狠地撞上河谷陡峭的崖壁。冲击力把司机猛地推向前挡风玻璃,方向盘插进了他的胸口。力量很大,脑袋和胸口都烂了。有人把他从驾驶室弄了出来,放在车边。尸首的眼睛无神地望着自己和月亮之间的木麻黄林的树冠。
“现在,我们谈谈吧。”上尉说道。他把本尼通过拖网渔船和特拉维夫之间的加密线路告诉他的话,都告诉了奥珀尔,逐字逐句。然后,给了他一顶红色的棒球帽,还有一沓纸。
“这是那个要死的人挂掉之前给你的。你干得很棒,不过不用再指望他了,他已经死透了。有问题吗?”
奥珀尔摇摇头。这个故事说得通。他把纸塞进防风夹克里。侦搜突击队的上尉伸出手。
“我们得回海上去了。祝好运,我的朋友。Mazel tov.[44]”
他们花了几分钟,一边走向水边,一边把留在地上的脚印抹掉,给奥珀尔省了事。然后他们离开了。越过黑色的海洋,回到等着他们的渔船上。奥珀尔发动摩托车回到公路上,继续朝北开去。
这会儿在昌西·雷诺兹公司办公室里聚集的人,都与海盗打了十年交道,对于双方的规矩都很熟悉。这些海盗都是邦特兰的氏族首领,他们控制着从摩加迪沙向上,北起博萨索、南到梅雷格的八百英里海岸线。
他们做海盗只是为了钱。他们声称,这是因为很多年以前,韩国和中国台湾的渔船来到这里,破坏了他们赖以生存的传统渔业基础。不管对还是错,他们转行干了海盗,而且从此发了大财,比几条金枪鱼能卖出的钱要多得多。
他们一开始只是劫持并且登上通过他们近海的商船。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也越来越有经验,他们的范围越来越向东部和南部扩展。起初他们劫持的都是小船,和他们谈判也很简单,从肯尼亚用轻型飞机运几箱美元,投放到事前约定的海上投放区域就可以了。
不过,在那片海岸,人们互相之间没有信任。这些海贼也没有荣誉感。一个氏族劫持的船只停泊的时候,也会被其他团伙抢走。团伙之间还抢夺投下的装钱的箱子。最终,一种大家认可的程序逐渐形成。
被劫持船只的船员很少被带上岸。除非有风暴时要用锚把船固定在岸边,不然的话,被劫持的船只都会停泊在距离海岸两英里的地方。船上的管理人员和水手们住在船上,享有基本合理的待遇。船东和氏族首领之间讨价还价的时候,会有一些守卫看着船。
西方国家这边,某些保险公司、律师随着经验的积累,成了这方面的专家。索马里那边,受过教育的谈判专家控制了谈判。他们不是普通的索马里人,而是来自同样的氏族。现在这些都通过现代科技手段进行了——计算机和iPhone。甚至连钱都很少从高处像炸弹一样扔下来了。索马里人有很多银行账户,钱可以通过这些账户立刻消失。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边的谈判专家们逐渐彼此了解,每一方都只关注赶紧完事。不过相对而言,王牌在索马里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