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那座农房很简单,挂进一挡,四轮驱动。过了农场,道路就不平整了。他穿越浓密的丛林又往前行驶了将近两公里,在黑暗中下了车,走到前方,发现了一条沟壑,于是让汽车冲了进去。
他留下那些故意让猎人们发现的东西,带走了其余的物品。东西很重。即使在晚上,炎热还是使人透不过气来。那种认为夜间的丛林里很安静的说法,其实是一个谬误。林中有沙沙声,有呱呱声,还有呼啸声。但林中没有精灵。
他借助指南针和手电朝西行进,然后折向南行,走了一英里左右,一路上用一把大砍刀劈出一条小径。
过了一英里,他留下了另一部分故意让追捕人员发现的物品,只剩下了一只小背包、水瓶、手电和第二把砍刀,然后继续朝着河岸挺进。
黎明时他抵达了康米尼河边,在那个渡口的上游远方。他用一张充气床作为渡河工具。俯伏在海军蓝的床面上,用双手作桨划水。在看到一条致命的蝮蛇从旁边游过来时,他赶紧抽回双手。那双滴溜滚圆的小眼睛在相隔仅仅几英寸的距离凝视着他,然后那毒蛇把头一摆,继续顺流而下游走了。
一个钟头的划水漂流把他带回了苏里南一侧的岸边。那张可信赖的气床被刺破后瘪了下去,被抛弃了。当这个满脸污迹、淌着水、浑身带着被蚊子叮咬过的包、仍挂着几条水蛭的人,踉踉跄跄地跑上返回帕博的那条公路上时,已是半晌午了。
过了近两公里,一个友善的生意人同意让他坐到后车厢的西瓜堆旁,载他去八十公里外的首都。
克拉斯诺波尔斯基旅馆里的那些善良的人,如果看到他们的英国客人的这副狼狈相,也会惊异地扬起眉毛,所以他先去那间库房,用卫生间,换衣服,并用一只气体打火机烧死那些水蛭。收拾体面了才回到旅馆去吃午饭,一份大排和炸薯条,加上几瓶帕博啤酒。然后他就睡觉了。
在三万英尺的上空,中央情报局的那架里尔喷气飞机,载着唯一的乘客凯文·麦克布莱德,正从美国东海岸飞赴过来。
“这个,”麦克布莱德沉思着,“真的是我必须强迫自己去习惯的交通方式。”
他们在佛罗里达州北部的埃格林空军基地、继而在巴巴多斯添加了两次燃油。在圣马丁机场,有一辆车等在那里,把这位中情局特工送到设在郊外棕榈树林中莫伦诺上校的秘密警察局总部去。
胖胖的莫伦诺上校在他的办公室里用一瓶威士忌来招待他的客人。
“我想,这时候喝酒稍微早了一点,上校。”麦克布莱德说。
“胡说,我的朋友,祝酒永远不会太早。来吧!干杯,让我们的敌人去死。”
他们干了下去。麦克布莱德想,在一天之中这个时刻和这种炎热天气下,他宁愿喝上一杯咖啡。
“你有什么要向我汇报,上校?”
“一次小小的展览。最好由我来引你参观。”
办公室隔壁有一间会议室,里面已经摆好上校的那些令人恐怖的“展品”。正中间的长桌上覆盖着一块白布,里面安放着一件较大的东西。墙壁四周另有四张桌子,摆放着其他物品。莫伦诺上校从其中一张小桌子开始讲解。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们的朋友沃森先生先受到了惊吓,接着驾车驶上了那条主公路,拐进旁边的一条土路,并试图驾车穿越丛林找到逃跑的路径。他能成功吗?不可能。他的越野车坠入一条沟壑里出不来了。今天它就停放在我们窗户外面的院子里。这是他遗弃在车内的部分用品。”
一号桌上主要排列着一些厚型衣物、备用靴子、水杯、蚊帐、驱虫剂和净水剂。
二号桌上有一顶帐篷、几只小木桩、野营灯、放在一只三脚架上的帆布水盆和各种洗漱用品。
“都是些通常的野营用品。”麦克布莱德评论说。
“对极了,我的朋友。他显然认为他将会在丛林中隐藏一段时日,很可能要在从埃尔彭托出来的那条道路上对他的目标进行伏击。但那个目标几乎从来不会经由道路出来,当他必须走陆路时他会乘坐防弹汽车。这个杀手很一般。在他遗弃他的装备时,他还遗弃了这个。也许是太重了。”
在三号桌子上,上校揭开了盖布。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支雷明顿3006,附有一只硕大的瞄准镜和一盒子弹,是可以在美国的枪械商店里买到的一种猎用步枪,但从它的枪管里发射出去的子弹照样可以穿透人类的头颅。
“现在,”胖子继续解释,沾沾自喜于他的发现,“在这个时候,你那个人离开了汽车和他百分之八十的装备。他开始徒步行走,很可能是朝向那条河。但他不是一个丛林战士。我是怎么知道的?没出三百米他就迷失了方向,朝南进入了丛林深处,而不是朝西去河边。当我们发现他时,所有这一切全都散落在周围。”
最后的那张桌子上陈列着一只水壶,是空的,还有丛林帽、大砍刀和手电。还有粗底纹作战靴、迷彩战斗裤和衬衣的碎布条,一件完全不合时宜的泡泡纱西服的碎片,一根附有铜扣子和刀鞘的皮带。
“这就是你们发现他时他带的所有东西?”
“这就是他死掉时带的所有东西。在惊慌中,他留下了他本应该带上的东西——他的步枪。最终他也许可用它来保卫自己。”
“那么,你们的人追上他并把他击毙了?”
莫伦诺上校扬起双手,手心向前,做出故作惊讶的手势。
“我们把他击毙?在他已经卸除了武装以后?当然不是,我们要活捉他。不,不,他在逃走那天晚上的半夜里就死了。那些不了解丛林的人是不应该冒险进入的。装备不良,夜间和惊恐之中就更不应该进去了。这是致命的组合。请看这里。”
他用一种戏剧性的、自我欣赏的动作“啪”地掀开了中间那张桌子的罩布。骸骨是在丛林里被装进一只尸袋后再搬运到这里来的,脚上仍套着靴子,尸骨上挂着几片碎布。医院的一位医生已被唤来把骨骼重新排放整齐了。
那个死人,或者说这具遗体,已被啄光了最后一片肌肤和骨髓。
“这事情的答案在这里。”莫伦诺上校说,一边用食指敲着桌面。
右股骨显然在中间发生过骨折。
“从这里我们可以推理出事情的经过,我的朋友。他惊慌了,然后逃跑。他没有指南针,只借助着手电盲目地逃窜。他从汽车栽进沟壑的地点往前跑了大约有一英里路。然后他的脚碰到了一截树根,一只隐蔽的树桩,或者一条蔓延的树藤。他跌倒了。‘啪’的一声,一条腿摔断了。”
“现在,他不能跑,不能走,甚至也不能爬。在丢了枪械之后他甚至也不能鸣枪求救。他只能叫喊,但会有什么结果呢?我们这些丛林里是有美洲虎的,你知道吗?”
“嗯,确实有,虽然不是很多,但如果七十五公斤鲜肉一直在扯着嗓子叫喊,那很可能会招来一只美洲虎。我推测这就是发生在这里的故事。”
“主要的肢体散落在一个小小的开阔地四周,那里成了一个肉铺。浣熊是吃鲜肉的,还有美洲狮和长吻浣熊。破晓后,林中还会有秃鹰活动。你见过它们是怎么对待一具尸体的吗?没有?不是凶狠,而是彻底。在它们全都吃饱喝足离开之后,轮到火蚁上场了。”
“对火蚁我是了解的。自然界最狂热的清洁工。在离遗体五十米处,我们发现了那个蚁穴。火蚁们先派出了侦察员,你知道,它们看不见,但嗅觉是令人惊奇的灵敏,而且当然,在长达二十个小时的时间里他的体味已经飘上了天空。够了吗?”
“够了。”麦克布莱德说。时间也许还早;他想象着再来一杯威士忌。
回到上校的办公室后,秘密警察们拿出了几件小物品。一块手表,后盖上刻着MW两个字母[24]。一枚图章戒指,但没有刻字。
“没有钱包,”上校说。“肯定被其中一只食肉动物叼走了,如果是皮制的。但我们还有更好的证据,你看,这是在他过境被认出来时,他不得不丢掉的。”
那是一本写着梅德弗斯·沃森名字的美国护照,职业是科学家。麦克布莱德在签证申请表上见到过同一张脸,戴着眼镜,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这位中情局官员合理地推算,今后恐怕没人能够再次见到梅德弗斯·沃森了。
“我能不能与华盛顿的上司联系一下?”
“请吧,”莫伦诺上校说,“你是贵宾。我先离开,让你说话方便些。”
麦克布莱德从公文包里取出他的笔记本电脑,联上保罗·德弗罗,然后输入了一连串数字,以防通话遭窃听。把自己的手机插入笔记本电脑后,他等待着德弗罗的声音从线路上传送过来。
他把莫伦诺上校所讲解的内容以及他自己所见到的情况,简要地向他的上司作了汇报。线路上有一阵沉默。
“你马上回来。”德弗罗说。
“没问题。”麦克布莱德说。
“莫伦诺可以保留所有的那些玩具,包括那支步枪。但我要那本护照。哦,还有一件东西。”
麦克布莱德倾听着。
“你要……什么?”
“就按吩咐的去办,凯文。快点回来。”
麦克布莱德把他所接到的命令告诉了上校。胖胖的秘密警察头子耸了耸肩。
“这次访问太短暂了。你应该留下来,坐我的船出海去吃对虾怎么样?还有冰镇苏瓦韦白葡萄酒?不要?那好吧……那本护照,当然。还有那个……”
他耸耸肩。“如果你要,你可以全都拿走。”
“我得到的命令是,一件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