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一天上午。在南和县孔村的一家“堡垒户”院里。张双群端着一个洗脸盆走出东屋,将一盆洗衣服的脏水泼进院子西南角的粪坑里。
房东马大娘听到后,马上从北屋里跑出来,忙不迭地说:“闺女,你怎么出来啦?你生了孩子才三天,还不能见风。快回屋里歇着去。”说完,便往东屋里推张双群。
张双群一边往东屋里走,一边笑着说:“没事儿,大娘!我哪有那么娇贵呀!”
马大娘一直把张双群推进东屋,让她坐到床上,这才说:“你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对不起不顾生死打鬼子的八路军!”
……
“报告!”在大门外放暗哨的小战士跑进来说:“军区的刘明鉴来啦。”
张双群和马大娘都向门口望去。只见身材高大的刘明鉴跟在哨兵后面走进屋来。刘明鉴是军区司令部的侦察科长,张双群对他很熟悉。他一进屋就说:“这里的形势越来越严重,宋任穷政委命令我们,立即把你送进太行山。”
“马上就走吗?”张双群感到意外。
“马上就走。”刘明鉴说
张双群说:“好。我安排一下,就跟你走。”
马大娘一听,连忙说:“你生了孩子才三天,怎么能再长途奔波呢?”
“没事儿,大娘!”张双群一边抱起刚出生三天的孩子喂奶,一边笑着说。
刘明鉴又告诉张双群:“这次要从新开辟的一条交通线走,有专人护送你。我提前赶来通知你,好让你有所准备。负责护送你的人一会儿就到。”
张双群点点头,然后向房东马大娘说:“大娘,由于我走得太急,没时间安排这孩子啦。我现在把他交给你。由你们家照管也行,你交给一家你认为可靠的人家照管也行。”
马大娘认真地说:“你放心吧。俺会把孩子当成自己家的孩子看待。”
张双群一直把孩子喂饱,才恋恋不舍地将孩子交给马大娘。
马大娘接过孩子,郑重地说:“你放心走吧。俺一定会照顾好的。”
……
半小时后,负责护送张双群的敌工人员赶来了。这是敌工部长张荗林亲自指定的人选。他二十四五岁,身材高挑,眉清目秀,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但他的举止言谈中却透出一种身经百战的沉稳和老练。他一到这里,便和张双群商量说:“如果在路上遇到敌人盘问,就说咱们是逃难的。你是我姐姐,我是你弟弟。如果敌人再往下盘问,就说我姐夫是铁路工人,在前年的一次战斗中被冷枪打死了。嫂子,你看这样说行吗?”
“行,行!”张双群连声答应。
于是,张双群打扮成一个逃荒的农妇;那敌工人员也化装成一个农家青年。两个人轮流抱着张双群的第一个孩子,上了路。他们向北走了不到二里路,就来到了邢临(邢台至临清)公路上。只见公路上的来往行人大多数是逃难的群众。他们便也加入难民的行列,沿着邢临公路往西走。
当他们走到邢台城边时,远远地看到前面是敌人的一道关卡。有几个日伪军在前面路口上盘查行人。他们一个个荷枪实弹、严阵以待。敌工人员低声对张双群说:“按咱们说好的应付敌人。”张双群点点头。于是,两个人大大方方地向前走去。
来到哨卡前,一个伪军愣愣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张双群回答:“俺们是到外地逃难的。这是我弟弟。在家里呆不下去了,我们姐弟俩到外面去讨生活。”
“姐弟俩?”另一个伪军疑惑地说:“你男人呢?”
“俺男人是这附近的铁路工人。两年前在一次战斗中被冷枪打死了。长官,你就可怜可怜俺们吧。”
几个日伪军没看出什么破绽。其中一个伪军不耐烦地说:“走走走,过去吧。”
两个人就这样进了邢台城。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邢台南关。邢台城里到处都是难民,露宿街头的比比皆是。按照张双群的意思,是随便找一个地方凑合一晚上就行。那敌工人员坚决不依,说:“嫂子,你刚生完小孩没几天,怎么能露宿街头呢?”
敌工人员不顾张双群的反对,硬是找了一家小客栈,让张双群住进去。
第二天,他们早早起床,赶到火车站。上午便登上了去邯郸的火车。火车沿着铁轨稳稳地前行。张双群这是第一次坐火车,倍感新鲜。她两眼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庄稼、树木和房屋,心绪早已飞到了丈夫身边。到达邯郸后,他们在一个关系户家中住了一夜,又继续乘火车南下,在磁县附近一个车站下车。
两个人一出车站,张双群就看到了陈再道的警卫员李国文。只见他正站在出站口外面等候自己。
“可到家啦。”张双群总算松了一口气。她转身对那敌工人员说:“你回去转告大家,我平安到了太行山。你回去的路上也要小心。”
敌工人员点点头,又走回车站,准备乘车往回返。
这时,李国文已经跑了过来:“嫂子,你们可来啦!我都等你们半天啦。”
张双群说:“小李,咱们走吧。”
李国文领着张双群,直奔太行山而去。
下午四点多,他们进了一个村庄。当路过一座古朴的建筑时,警卫员说:“这就是北方局党校。陈司令就在这里面学习。”
张双群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兴奋地问:“他现在就在里面吗?”
“是啊。”警卫员说。
“那我不走了。就在这里等他。”
“陈司令让我把你接到师部招待所去,没让你在这里等啊。”
“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不走了。”
李国文看得出,张双群一来是走得太累了,二来也是想早些见到陈司令,也就不再拦她,陪着她一同等候。
下午六点多钟,陈再道走出党校大门,第一眼就认出了等候在大门外的张双群,心里不由得一阵激动。等他走到跟前仔细一看张双群的装束,忍不住直想笑。只见她头上缠着一条退了色的花毛巾,脸上灰尘厚厚的,几乎看不到肉皮;上身的黑夹袄有好几个洞,破洞四周的布边扎煞着,象一个个小翅膀;下面的裤子脏兮兮、油乎乎的,分不清是什么色。脚上的黑夹鞋也有几个洞,前面露着脚指头。……这时,、张双群也看到了陈再道,也慌忙迎了上去。两个人虽然分开只有一个多月,但对他们来说仿佛已经好多年了。猛然见了面,难免有些激动,又有警卫员在跟前,他俩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了。愣了一会儿,陈再道才笑着说:“看你这样子,活像个逃难的。”
张双群连忙接过话碴,也笑着说:“你说对了,我就是化装成难民才出来的。”接着她便把自己来太行山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又笑着说:“这次我算享福了。没想到还能坐上火车。”
陈再道也深有感慨地说:“是啊!我们敌工部的同志办法就是多。过路的方式也是五花八门。你看啊,我和刘志坚是边打边走,你是坐火车;有的由交通员领着就过去了;还有的化装成阔气人物,坐着轿车从敌人的城镇里穿过。……”
张双群说:“他们办法多,也是让敌人逼出来的。”
“是啊。”陈再道说完,便领着张双群往回走。一边走着,他又忍不住问:“军区的情况怎么样?宋政委他们都在干什么呢?”
张双群说:“他们正在指挥各地部队打击敌人抢粮的活动。第一仗打得很成功,击溃了抢粮的敌人,把粮食都夺了回来。我临来的前一天,听说各军分区‘反抢粮’的战斗都打得很激烈。”
“是吗?”陈再道眼里直放光,随后又可惜地说:“这么解气的一仗,我却没赶上。唉……”
的确,冀南军区反击敌人抢粮的战斗,已经在全区如火如荼地展开。
今年,敌人夏季抢粮开始得特别早。由于从去年冬天到今年夏天滴雨未下,大部分土地都已绝收,只有少数能用地下水浇灌的田地有一些收成。敌人知道今年小麦收成不好,才早早地开始抢粮。五月下旬,衡水一带的小麦刚刚成熟,敌人就派遣大量伪军到群众麦田里强行收割,并拉到据点里自己打场收粮。
军区首长闻讯后,立即向各军分区发布命令,要求他们迅速组织精干部队,坚决打击抢粮的敌人。张双群所说的打得很成功的那一仗,是在六月十日打响的。
详细经过是这样的:六月九日,第三军分区滏西支队接到内线关系的报告:“敌人调集鸡泽、永年、南和、沙河四县的日伪军,在这四个县的结合部抢夺了大量粮食,足有二十多大车,都运到了大北汪村,并准备在近期运往永年县城。”
这个消息引起了滏西支队首长的高度重视。几位首长经过研究,决定派第一、第三中队各一部,埋伏在永年城至大北汪公路东面的陈甫村附近,等候敌人的运粮车队。
六月十日上午,二百多名伪军携带一挺机枪,两个伪军头目还骑着战马,押着二十多大车粮食、两大车衣服和家具,由大北汪村出发,向永年县城赶路。很快便来到了陈甫村西。这段公路东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西面是一条小河,河埝距离公路只有十几米远。正当敌人发现这段路有危险,准备加快速度赶过去时,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便听到机枪、步枪、手枪响成一片,手榴弹像雨点般飞来,爆炸声此起彼伏。敌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也都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枪炮声一停,浓烟还未散尽。埋伏在东面树林里和西面河沟里的八路军便一涌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冲进敌群。敌人一下子被击溃,四散奔逃。其中一部分做了俘虏。战士们将二十多大车粮食和两大车物品全部夺回。
战斗结束的当天晚上,滏西支队就又接到内线人员报告:六月十二日,永年县杨庄、大北汪据点的三百多名日伪军,将在伪县长亲自指挥下,到东辛寨一带抢粮。滏西支队首长随即决定,将部队分成两路,一路由政委甘思河带领,埋伏在大北汪到东辛寨半路上,打击从大北汪出动的抢粮之敌;一路由参谋长罗崇富指挥,埋伏在杨庄到东辛寨的半路上,打击从杨庄出动的抢粮之敌。
从大北汪出动的敌人往东走了没多远,公路两侧的树林里突然冲出一伙八路军,一齐向他们射击,并扔来无数颗手榴弹。敌人被炸得死的死,伤的伤。等他们架好枪炮准备还击时,八路军早已钻进树林,没了踪影。他们只好继续往前走。刚走了不到二里地,前面的一条河沟里又冲出一伙八路军,一齐向他们开火。敌人刚想冲上去找八路军拚命,身后的一条河沟里也涌出十几个八路军,机枪、手枪、手榴弹一齐向这里“招呼”。这一次伪县长的一条腿被炸伤。他们只好又撤回大北汪据点。从杨庄出动的抢粮之敌,也在八路军的不断打击下损失很大,不得不返回原地。
……
虽然八路军在积极打击抢粮之敌。但由于当时的形势是敌强我弱,八路军无法完全阻止敌人抢粮,仍有大量的粮食被敌人抢走。邱县的敌人在郭斗村一次就抢走粮食三万多斤;临清的敌人一次抢粮八万多斤;武邑、衡水等地刚成熟的麦子,被敌人抢去三分之一。……敌人在找不到粮食时,便残酷拷打群众,逼问藏粮地点。巨鹿的敌人在白寨村抢粮时,为查找藏粮地点,活埋群众六人,用刺刀挑死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