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那一夜盛开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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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父爱,是一生的拷贝

我甚至相信,总有一天,我能从另一位或相貌或神情相似的老人眼里,看到父亲,时间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三十年,也许,是一辈子。

父爱,是一生的拷贝

1980年5月19日农历四月初六,中午,父亲被邻居从田里叫回,不及休息,推着借来的平车,一路飞奔把即将临产的41岁的米亲送到乡卫生院,等待办入院时,父亲慌张得紧,一屁股坐在屋内唯一的凳子上,摸出自栽的纸烟和自种的旱烟,怎奈手抖得厉害,总也卷不起来,反而把肚子疼得昏天黑地的母亲给晾在一边,为此,父亲被赶过来的医生劈头一顿好骂。那一年,父亲44岁。资料来源:迄今想起来还又好气有好笑的母亲。

1982年,院子后头,无论当时的我是在吃饭、假寐、还是哭闹,只要有人在前门叫一声“老郑!”我这个“小郑郑”准立马回过头,理直气壮的回敬个长长的“哎——”着颇让父亲自豪:谁说出生时才3斤多的宝宝养不大?“小老鼠”不也长成了胖娃娃?瞧这声音有多响亮啊!这年我虚岁3岁,父亲46。资料来源:经常在人前提起这段子的父亲自己。

1985年9月,我读幼儿园了,这年发生了两件事,一是我被邻居老爷爷家的狗在小腿上咬了一口,父亲摸着两排6个牙印,越瞧越心疼,转身操了家里的一根柴禾棍,冲去把狗打了个半死,也差点没把老爷爷的心脏病吓出来;一是我和班上的男生打架,因为他骂我“外地猪”,后又被男生的弟弟误砸,头上起了个包,父亲气极,随手拎把柴刀,一阵磨刀霍霍后,追到男生家,在门上猛砍,吓着两兄弟缩卷在床底下哆嗦,半天不敢出来。直接的后果就是同学疏远我,我很是不满父亲的“过火”和“丢人现眼”。这年我6岁,父亲51。资料来源:亲身经历。

1995年,我考进县一中,父亲既不像别的家长陪送到宿舍,就连送我到乡车站,也是把肩头扛着的米袋往车头一放,转身就走,不肯有片刻停留,当时那个心酸,最大的奢望是父亲能在车窗外多呆一会,等车开动了再走。直至偶尔和杂货店老板的一次闲聊中得知,父亲转身的同时,眼里亦是泪光闪闪了,这在乡里,是一个公平的秘密,父亲以他自己的方式爱女儿,并维护一名父亲的尊严,原来决然的背影之后,竟是如许的深情。

1999年6月,大一,当我从邻人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得知母亲中风半瘫在床时,父亲已是又跑田里,又顾家里,又忙小本生意,足足撑了2个多月了,偏是货物先遭蛀虫后被淋雨,来福建入户后攀的几个亲戚一下没了影儿,父亲,这个铁铮铮的汉子,顷刻间沦为河岸边,洗不来衣服,只得用脚“劈啪劈啪”踩踏的顽童们取笑的对象。而比家道还急剧下落的,是父亲的老态,猝然冒出一头白灿灿的银发。父亲隐瞒的理由很简单——怕影响我的学习。这年,我20,父亲,63岁,年过花甲了。

2000年春天,心急女儿学费的父亲,频频往返江西,松溪两地奔波他的小本经营,也就是一愣神,被路过的客车刮过,跌落新挖的一条大沟,后背狠狠的磕在悬出的水管上,这之后,父亲再也干不了重活,一人一年收获八千来斤谷子的辉煌嘎然而断,断裂的还有父亲一贯的慷慨好客,赚不了钱的父亲只好省钱。为了抠一点车费,父亲坚决不让我回家看望。但父亲给的生活费,照例会在说好的数目上以各种理由加上50.100。且无论我假期里多晚回家,父亲总是唯一等在家门口的那个,锅里热着我爱吃的菜,伴着脚边的一地烟头。有时,一等,就是大半夜。

2004年4月23日,有雨,往昔豹子般健壮的父亲终于没能抵挡过常年的劳累艰辛,一辈子没进过医院的父亲,一病,竟就是胃癌的晚期,并伴有严重的胃出血。而此时全家的资产加起来,也不过四千来元。父亲不配合,几次要跳楼相威胁囔囔着要出院,不吝啬自己生命的父亲死死捂住存折“这钱是给宝宝(女儿)的,你说我这一辈子,总得给她留点什么吧!”

2002年5月至7月,留在福州养病的父亲就像个孩子,只要我在家,父亲最大的娱乐,就是搬一把小板凳,找个角落,歪着头静静的看我吃东西的样子,不说话,却有种透入骨髓的深刻,见我吃得起劲,便一脸幸福,一脸满足的憨笑。

2003年7月至9月,父亲怕影响我的工作,几乎是用赶的方式,把我逼回泉州上班,尤其在知道回泉州后手到单位一领导的“落井下石”,差点被迫离职的处境后,父亲逢人就说自个拖累了女儿。父亲不知道,再好的工作,没了,也可以重新找过;但即便是再不好的父亲,没了,就意味着永远失去,永远没有相见的机会了。那2个月的分离简直就是炼狱,我不敢笑,不敢开心,一天打几个电话也无法消除内心的恐惧,总是在我情绪稍稍好转的随后,接到母亲的电话:父亲又不吃药了;父亲又拒绝进食营养品了;父亲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父亲用一个下午的时间翻看存折,喃喃自语“怎么只有这么一点?怎么只有这么一点?辛苦一辈子怎么就只给宝宝留峡4000多元?”父亲这几天很有些恍惚了,但始终不让通知女儿回来,说是一定能撑到女儿10月1日婚礼那天的。

2003年9月6日,中午,父亲走了,没能兑现他对女儿的承诺;父亲走的时候,母亲刚好出门拿药,身边没有一个亲人送他,母亲说他只是睡过去了,只是这一睡,就再也没能醒来。

我经常梦到父亲,梦里的父亲有时快乐,有时不快乐,甚而有时是健健康康的,我好象也知道父亲其实已经不在了,但他的爱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因为,我已逐渐可以从人群里擦肩而过的相似背影中读出那份存在和永恒。我甚至相信,总有一天,我能从另一位或相貌或神情相似的老人眼里,看到父亲,时间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三十年,也许,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