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华颜还能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田不东时,他穿着青灰色的长布衫,满是淤泥的黑色布鞋,明明还很年轻,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那时的她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爱上这个男人,世上最难揣测的是人心,人心中飘忽不定的是感情。那时的她,绝顶美貌,绝顶聪明,有最风华绝代的年龄,而这样的她,却没有得到田不东顶礼膜拜的回应。
他的眼睛总是注视着乱糟糟的草药,哪怕是她穿着最华美的裙子在他身边打转,也不会把他的目光从草药上夺回来。
年轻时的田不东,有豪气冲天的壮志雄心,立志要成为做名扬四海的神医,受世人敬仰,臧华颜打扮得再美,擦再多胭脂,也不如一株药草让他注意。
虽然臧华颜一气之下回到西陵,一呆就是四十多年,在臧华颜心里这只不过是一次漫长的吵架,总有一天,她和田不东还会相遇,田不东会向她赔礼道歉,从此和她白头偕老,尽管他们离白头和偕老早已没有多少时间。
这些年里,她专心致志地研究蛊术,就是想将她的容貌永远留在离开的那一天,这样,当田不东来找她,就能一眼认出来,她还是和那时一样,绝顶美貌,决定聪明,是世间最绝代芳华的臧华颜。
一杯浊酒下肚,灼得胃囊一阵疼痛,客栈里独自喝着闷酒的臧华颜,青丝半垂脸颊,她的肌肤还白皙如凝脂,她的容貌还美艳不可方物。
可她再也等不到那个来接她的人。
“他已经不在了,我还打扮得这么漂亮,给谁看呢?”喃喃自语中,又是满满一杯烈酒,试图浇灭腹中所有愁绪。
哐哐哐,敲门的声音。
门没锁,挽茵推门进来,身后还领着个脸上蒙着面纱的少女,臧华颜这才想起挽茵和她越好的事情。本来她对帮一个恕不相识的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答应帮忙不过是看了挽茵的面子,一方面她和挽茵颇投缘,另一方面,田不东的徒弟,大概是田不东留给她最后的念想。
“挽姑娘,你说的人真能治好我的脸?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我也看不见,我就怕夫君嫌弃我……”桃绯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她眼睛看不见,并不知道臧华颜就站在她面前,这一路挽茵一直听她说个不停,恨不得耳朵里能长毛把耳朵眼堵上。
听见桃绯说话的声音,臧华颜心中一惊,桃绯脸上蒙着面纱,臧华颜并不能十分肯定,试探道:“桃儿?”
“师父!”桃绯听见臧华颜的声音一下子就认出来,但她看不见臧华颜的方位,只能不停地四处张望。
“桃儿?你怎么在这里?”臧华颜走上前,双手抓住桃绯的肩膀细细打量。
“师父!”
远在他乡,遇见自己最亲的人,就算一直坚强如桃绯,也扑在自己师父怀里哭得像个婴孩。
确实,她俩都从西陵远道而来,都热衷于养各种蛊虫,甚至都有明艳的美貌,但挽茵从来没想过桃绯会是臧华颜的徒弟,在挽茵心里一直有一个既定的印象,臧华颜她怎么可能有徒弟!她那么古怪怎么可能收的到徒弟!
好吧,反正桃绯也算不上太正常的姑娘,勉强也说得过去,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就连花卿那种死变态都能收到和他一样变态的徒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臧华颜这个人,有西陵女子典型的狠辣,只不过被人偷摸了腰肢,就会放毒虫咬烂那人的手臂,高傲冷艳如大漠中盘旋的孤鹰,有锐利的尖嘴能咬烂任何她看不惯的东西,内心却极其地“护犊子”。
桃绯还是个婴孩时被臧华颜捡到,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臧华颜和田不东分道扬镳后,两人都靠捡孩子慰藉孤寂的下半生,田不东捡了挽茵,臧华颜捡了桃绯。
臧华颜揭开桃绯脸上的棉纱,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这张脸是有人诚心想要毁她容貌,还有她的眼睛,瞎了?是自己没教好徒儿么?不过是离开一阵子,竟让她被欺凌成这幅模样。
臧华颜裙摆一扫,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面容冷峻,脸色非常不好看,跟审讯似的敲着桌子道:“说吧,怎么回事。”
桃绯虽然看不见,也能感受到臧华颜的怒气,臧华颜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乖乖呆在西陵等着,是她自己挡不住好奇心,也想看看东陵的模样。
“师父你走了那么久,我特别想你,想你想到夜不能寐,就想来东陵找你……”桃绯用了吃奶的劲儿极力渲染自己来东陵的动机,这话只有一成是真的,最开始她确实是想来东陵找臧华颜,结果刚进东陵就遇到了楼西客,然后就是追着楼西客到处跑,什么师父,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问你,你的眼睛和脸怎么回事。”
可怜天下师父心,如果桃绯现在安然无恙,臧华颜肯定要罚她私自离家的过错,但是现在,臧华颜满腔怒火都集中在东陵受到的伤害上。欺负到她徒儿身上,真当她这个蛊后的名号是吃饭得来的。
挽茵一直不敢告诉桃绯她的脸被谁所伤,是因为桃绯眼睛看不见,根本无力找卫聆悦报仇,反而会被卫聆悦反将一军,就算挽茵再把她从鬼门关救回来,一言堂也再容不下她,整个东陵都容不下她。
被四处通缉的滋味,挽茵比谁都懂,当年她身体健全都过得那么艰辛,更何况桃绯根本不可能一个人活下去。
不过,挽茵相信臧华颜一点都不在乎东陵的门派们怎么追杀她,她是西陵人,如果卫聆悦是她杀的,就算死在一言堂也没人能对一言堂说三道四。
“我知道毁桃绯容貌的人是谁。”挽茵下定决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