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了动,才发现自己正靠着宋演,姿态亲昵。酒气氤氲,她有点尴尬地移开。
她一动,宋演立刻就发现了。
“醒了?”宋演关切地问:“头疼吗?”
周尽欢刚醒,还有点懵,呆呆回答:“有点。”
“等代驾来了,先送你回家。”说完又找服务员要了一瓶水,给了周尽欢。
周尽欢接过了水,喝了一口,难得不和宋演唱反调,点了点头:“嗯。”
宋演见她这么乖顺,忍不住笑了笑:“突然这么乖,有点不习惯了。”
周尽欢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一屁股移走,不再离他那么近。
宋演看她这举动,也不生气,表情就像有女儿的爸爸,笑眯眯的,一脸慈爱。弄得周尽欢一阵鸡皮疙瘩。
周尽欢隔远了才找回了呼吸,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酒桌上宋演的话,思忖了一会儿说:“干嘛无缘无故表白?”
“不行吗?”宋演一脸诧异。
“长这么大第一次,我紧张。”
“原来你行情这么差。”宋演笑着说:“看来这世界上就我一个人瞎。”
周尽欢无语凝噎:“宋演,看来你根本不是真的想要追我。”
宋演哈哈大笑。半晌,他突然认真看着周尽欢,嘴角有笑意:“周尽欢,你有没有发现,你不结巴了?”
经宋演这么一提醒,周尽欢才发现她居然很自然地和宋演说了一连串的话,一个哽都没打。
“天呐!居然真的不结巴了!”周尽欢觉得太惊喜了,整个人高兴得跳了起来。她激动地抓住了宋演:“宋演,你看,我真的不结巴了!我的怪病居然就好了!哈!哈!哈!哈!”
周尽欢忍不住仰天大笑。这么多年的怪毛病,看了那么多医生都找不出原因,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好了。周尽欢实在激动得不能自已。
她快乐得像一只草原上疯跑的小鹿,有着快乐的灵魂以及不知畏惧的清澈眼睛。宋演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样子,只想着要一辈子让她用这样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所有黑暗的,肮脏的,他都愿意替她抵挡。挡不住的,他也要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知晓。他希望她是快乐的,一直一直这样下去。哪怕她不爱他,也没有关系。
同学聚会那天以后,周尽欢突然就可以正常说话了。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彻底好了。结果还没开始得瑟呢,就发现她并没有完全好。在别的男生面前还是会结巴和紧张,只有在宋演面前正常。
周尽欢觉得自己简直是日了狗了,怎么会这么奇葩。这种好了还不如不好呢。显得宋演对她来说有多么特别。
这件事被宋演知道以后,宋演得意洋洋和她说:“你看,我对你来说就是独一无二,别挣扎了,我这么帅,我都没嫌你。”
好在结巴病在他面前已经没了,能让周尽欢轻松地反击:“主要是你已经嘴贱得老天爷看不下去了,让我好一半,够顺畅地骂你。”
虽然嘴巴上还是习惯了和宋演打嘴仗,但周尽欢内心里对宋演已经没有什么偏见了。
宋演这个人虽然嘴贱,但在感情里倒是单纯,壁垒分明的。喜欢或者讨厌都写在脸上。也许因为感情经历单纯,所以喜欢上一个人就挺死心眼的。对喜欢的女孩更是体贴入微。每一个龟毛的人都有一颗细致的心。周尽欢越来越感觉到宋演的改变,也越来越感觉到自己似乎是有沦陷的迹象。
周尽欢也因为自己的左右摇摆,水性杨花有点自责。
周末,姨妈喊了周尽欢到家里吃饭。周尽欢其实挺怕姨妈的。姨妈就是爸妈在江北的爪牙,平时电话周尽欢都敷衍过去,姨妈那边真人见面的没法糊弄。
周尽欢年纪也大了,姨妈每次喊她到家里吃饭都是为了相亲那点破事,周尽欢起先还都去,后来就各种找理由逃避。实在不知道姨妈咋那么本事,还是集齐七个奇葩可以召唤神龙。周尽欢在她和左衡娇共同摧残下已经对结婚嫁人麻木了。
这周怎么都逃不掉,周尽欢只好硬着头皮赴这一场鸿门宴。
果然,周尽欢从一进门开始,姨妈就没有停过。什么“你爸妈急死了”“你妈让你回家早点结婚”“你爸说了不要在江北讨生活了,回家他们养”。最后念叨:“他们这样让我觉得内疚啊,是我没把你照顾好,让你在江北过成这个样子。”
周尽欢低头扒饭,不敢说话。
“你别光顾着吃饭啊,你怎么想的和姨妈说一下啊。”
周尽欢不得已放下了碗,嘿嘿笑了两声:“要不您就当我不在江北?”
姨妈气得一筷子都要刷在周尽欢手上了:“熊孩子,你人明明就在,我怎么当不在?”
周尽欢从小就和姨妈亲近,在她面前脸皮也就放肆厚了,“结婚找对象又不是找工作,怎么将就啊”?
姨妈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说:“那要不这几天给你整点相亲吧?不将就,咱认真选。”
周尽欢一听姨妈这话,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来了:“别啊!姨妈!其实我已经有点眉目了!”
“真的吗!”姨妈一听,眼都亮了:“谁啊?”
周尽欢也就随口一说,一被问到细节就有点堵。她想了半天想到宋演,赶紧说:“我公司的领导。”
谎言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了。想到过几天要去找宋演父母帮忙,对他父母也有了一点了解,立刻开始胡扯:“他长得很高很帅,年薪百万,爸妈都是大学的教授,家庭也很好。”
姨妈狐疑地看了周尽欢两眼:“这么好条件的人能看得上你?”她认真想了想又说:“你确定他精神状态是正常的?”
“……”周尽欢心塞无比地看了姨妈一眼:“姨妈……这样真的好吗?”
姨妈见周尽欢不是开玩笑的,笑了笑又说:“说不定真就有这么愚昧人呢。行,下周带到家里来见见。”
“啥?!”周尽欢听到姨妈那句话的时候,脑子里只有四个字。
她、完、蛋、了。
姨妈懿旨下了以后,周尽欢想了几天都没有想到好的应对之策。
直接找宋演帮忙,他肯定会愿意。但这个口一开就代表认可了宋演的身份了。她自己实际上也并没有准备好要接受宋演当她的男朋友。
毕竟之前的打击挺深的,也不是这么一会儿两会儿就能消除恐惧感的。
可要是不开口,姨妈估计能把她给撕了。
离deadline还有两三天的时候,周尽欢下定了决心,决定就找宋演了。扯得都是他家里人的情况,找他最合适。
为了表示诚意,周尽欢约了宋演周五晚上吃饭。定的是一家很高档的餐厅。那家出了名儿的贵,周尽欢稍微有点肉痛。要不是为了姨妈,她也不至于。
宋演接到周尽欢的邀约,心情很不错。
两人站在茶水间里。空间很小,怎么挪也挪不开多远的距离。宋演个子高,让周尽欢稍微有点压迫感。她低着头等着宋演的回复。
宋演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得知她的目的,嘴角微微上扬。听到日期的时候,他反复用手机check了几遍时间,又问周尽欢:“你确定周五晚上?你确定要在周五晚上约我?”
周尽欢被他几个问句问得有点懵了:“你周五晚上有安排?”
宋演直直盯着周尽欢,眼睛里仿佛有光:“没安排。”宋演笑眯眯的:“周尽欢,你知道吗,我真的很高兴。”
宋演那天溢于言表的开心,直到周五周尽欢才搞清楚原因。要不是收到左衡娇的红包和父母的电话,她都要忘了自己过生日了。二十五岁以后周尽欢就不大爱过生日了,年龄到了一个数字,就不会希望它再涨了。
怪不得宋演反复问了她几遍。过生日约他吃饭,估计他已经脑补到停不下来了。虽然周尽欢也觉得有点不妥,但想到一个男人,根本没有告诉他,却能默默搞清楚她的生日,还放在心上,重点还是这么忙碌的一个男人。有这样的用心,已经挺值得感动了。
周五早上周尽欢循着生物钟准时起床。她咬着牙刷望着镜子发呆。
镜子里的她粉黛未施,看上去略微有点憔悴。虽然用着昂贵的护肤品,却还是无法避免让年龄在她眼角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有一天她还是会老吧,她会拎不动东西,会受不了踢被子的凉,会忍不了空荡荡的家,会害怕一个人生病的孤独。说到底,她不论多么倔强,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哭得时候也想要抱住谁,生病的时候也想依靠谁。
这么多年她跌跌撞撞一路过来,不过就是为了等待一个更好的人。这个人也许就是宋演呢?她自己也不敢说不是,不是吗?
出门前,周尽欢把宋演送她的校徽找了出来,金色和红色相间的校徽,上面绘着周尽欢熟悉的那个标志,江北大学的标志。
那个校园里有很多她一辈子也舍不得丢掉的回忆,属于她,也属于宋演。宋演按照当年的方式,将校徽送给了她。明明没有解释什么,周尽欢却觉得有点眼热。他们错过了那么多年,这一次真的能补回来吗?
周尽欢竟然没有什么底气。她小心翼翼把校徽收进了包里,想着晚上就告诉宋演她的决定——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周五对百货来说总是忙的。大家都是上了一周的班,周五到商场来也算是放松。说真的,周尽欢也是上班以后才感觉到购物可以疗伤和慰藉。
不管多么大的压力,来商场扫一圈,买点东西把心事分一分,总能觉得心情好很多。
做了百货以后,也渐渐摸到了大家的这个心理,并且觉得很有共鸣。自然会对症下药。周尽欢对于营运上面的直觉还是很准确的,所以不管是直接领导徐杏,还是霍期都对周尽欢的工作能力表示肯定。
周五,周尽欢是按点下班的,徐杏发现她过生日,没有让她留着加班。周尽欢对此还是很感激的。可惜的是约的人是宋演,作为手下的人周尽欢可以走,作为领导的宋演却不可以。周尽欢下班的时候,宋演给她发了条短信,说要她等半小时。
周尽欢想想半小时也不长,就直接下楼去逛逛了。
最近四户通久盛的客流量有明显的增加,几个活动慢慢打出了名气。虽然营业额没有涨很多,但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很大的鼓励。
虽然下班了,周尽欢还是以工作的心态四处巡视。大概观察了一下每个专柜的情况,和各位柜员的问题,周尽欢对于工作上的问题有了一些新的想法。转了头准备回办公室,拿点资料回家看。
周尽欢没想到一回办公室,霍期居然安静地坐在她的办公桌前。
霍期也是没想到周尽欢会回来,有点尴尬地站了起来,“你不是下班了吗?”
霍期的表情又落寞又惊喜,也带着几分秘密被人拆穿的尴尬,他的手有点不知所措地在自己西装外蹭了蹭,脸上有点不自然:“怎么又回来了?”
周尽欢一时也有点尴尬,结结巴巴的:“回来……拿点东西。”
霍期“哦”了一声,赶紧把位置给周尽欢让了出来。周尽欢到办公桌上收了收,把需要的几份文件放进了包里。
“你长得像你爸爸。”霍期的语气很温和。
周尽欢抬眼,看了一眼桌上的全家福,“嗯”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和霍期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都觉得有点纠结。
“对不起,擅自来你的办公室。”霍期说:“我本来以为你在的,没想到你按时下了班。”
“今天……有点事。”周尽欢拿好东西,站了起来。一站起来,就正好看见霍期有些落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刚一发现,他立刻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看他那个样子,周尽欢有点担心:“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霍期强颜欢笑:“没事。”
办公室里一时陷入一片死寂。周尽欢觉得有点尴尬,干干地说:“那我……先走了……”
“嗯。”
周尽欢转身。她能感觉到霍期的目光就在她身后,让她背脊有些僵硬。
就在她要出办公室的那一刻,她听见霍期说:“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
后一句,他的声音甚至都有些哽咽:“周尽欢,你可不可以陪陪我?”
说不上对霍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霍期就像周尽欢看过的言情小说的主角。温柔上进,有着坎坷的身世和敏感的内心。周尽欢在他面前总忍不住把自己代入女主角的角色,自以为是地认定自己可以拯救他。
就像男人对落难的女人会生出怜悯之意,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她的英雄一样,女人也会怜悯经历坎坷的男人,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他的港湾。
左衡娇从米特错维回来以后,过去一段时间,才真正对周尽欢敞开了心扉,谈及了那一段禁忌心动。她说:“当一个骄傲的男人在你面前显露出疲惫的时候,你的心早已无法抗拒他了。”
当时周尽欢并不懂左衡娇,如今她终于是明白了这句话的真实意义。
以骄傲为盔甲,那是周尽欢可以抵挡的,若以示弱为前驱,她必然溃败。
跟着霍期上车的时候,周尽欢内心是忐忑的。半路,霍期下车去买东西,周尽欢坐在车里等候。她看了一眼时间,有点担心宋演。
拨了好几遍宋演的手机都没人接,最后终于接通,确实总秘接的。
“宋总走得急,手机忘了拿,不过他倒是有问过一句你下班没有。”
挂断了电话,周尽欢觉得有些愧疚。她眉头挤成一团,不知道怎么处理眼下这种情况。她轻叹了一口气,一抬眼,霍期手上捧着一束花,正向这边走来。
霍期把花放在后座,也许是心情实在不好,他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周尽欢知道他心里难受,也不打扰他。
霍期的妈妈去世后,并没有下葬,而是一直放在殡仪馆的骨灰寄存处。霍期在那里为她买了一个位置,柜子外面贴着霍期妈妈的名字。
周尽欢对这地方自然是有些害怕,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安静地站在霍期身旁。
这里原本只是供亲人祭拜一下就算的地方,没什么很大的空间,只能慰藉思念而已。霍期就那么呆呆傻傻站在那个冰冷冷的柜子前面。他的表情明明没有什么变化,眼神里却全是悲恸。那种表情是本能,是装不出来的。
许久许久以后,霍期才回头,失魂落魄地对周尽欢说:“走吧。”
周尽欢觉得那一刻的霍期看上去像个孤魂野鬼,让她忍不住想要抓住他。仿佛不抓住他,他就会消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