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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浮躁

“林先生,徐小姐又来陪堂了。”刚走进玻璃幕墙,例行的点头招呼后,前台放轻了声音,对他小声说道。

林放顿了顿,抬头往盆栽后头望去,不出意料瞧见了正对着放在玻璃圆桌上的笔电处理公事的纤细身影。

对方侧对着门口,自然知道他进来了,这时也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相互无声点了下头,徐予芊便若无其事地转回笔电屏幕,只是肩头似乎有点僵。

林放也不打扰她,慢慢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在进去之前又侧脸扫了一眼那个状似专心致志的身影。想起一周前,他用两天时间综合XG的C市分部情况,制定了新进员工的培训计划,在联系徐予芊时电话几乎是刚响便被接起了,让人觉得她似乎一直在等着这个电话。

也许新员工的培训实在急于情势,徐予芊对计划表几乎没有异议,只针对几处细节商讨改动之后就当即达成了委托。

新进员工与MT不同,对他们的要求是尽快上手,培训的同时又必须兼顾业务,所以课程安排几乎是见缝插针,不仅排了周末,每隔一个工作日下班后也安排了课程。他请的培训师都有大公司背景,不是各公司的内训师干脆就是自己出来独立创业的原高管现老总,全是早些年经营出来的人脉,这些人与他合作一是看在他面子上,二来他们也与他一样,对培养后辈有着浓厚的兴趣,若不是先入了商场,估计都会正儿八经地弄一份教职。

不过也正因如此,不是让培训师配合学员的时间,而是学员配合培训师的,XG参加培训的新进员工有课的时候就只好下班后匆匆忙忙赶到这里。

徐予芊基本都会跟着。

他一开始以为她是不放心培训师们的授课能力,跟来考查,然而她只是头两天站在外头听了会,其余时间都是抱着笔电忙自己的事了。有时一晚上两小时的课,她比学员早来,又是最后一个走,勤快得蹊跷。

林放看在眼里,心里不是不觉得异样的。

因为是XG的案子,没有比他更合适担任培训师的人选了,所以林放安排的课程计划中由他负责的占了一半。今晚就是他的课,他脱下西服外套搭在椅背上,慢慢走进了讲室。

如同以往接手过的培训委托一样,他上第一堂课时,大多数人总会盯着他的右腿露出异样神色,可半堂课过去后,因为他总是神色如常,他们的注意力便都转到课程上了,等下一次再见面时几乎就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腿了。

会一直意识到与别人不一样地方的,大概只有走路始终比常人慢一拍的自己吧。

然而只能理智地让自己将一切负面情绪压下去。虽然不是全然超然,可是一直试着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从此带了残缺的事实,久而久之也习惯了用淡然的态度去面对周围异样的目光。

至少别人眼中他是这样的。

用马克笔在讲解板上画了个简略示意图,回身时不经意瞥见讲室最后头玻璃窗外透进的纤细身影,林放有一瞬间以为时间倒退了好几年。

那时候有段日子,他上课时总会感到一道直直的目光,只是循着去看时并没有那样一双眼睛,只有一个低头做着笔记的纤细身影。因为这样的情形太过频繁,从她微微俯下的脖颈到端正的坐姿,他自觉已十分熟悉。

然而只是顿了一下,便把视线从窗外拉回,继续授课。

今天的培训结束时己经过九点了,课后有几个学员留下来问了些问题,所以等林放最后一个走出讲室时时针已差不多指到了十点。

他向来准时放前台接待下班,所以小姑娘便没有打扰他们,时间到了把该关的电源关上,自己收拾东西走人。只是原以为空无一人的大厅里竟然还坐着一人,见他出来头也不抬地出声:“抱歉,我把这份报告做个结束就走。”

林放有些意外,不知为何又觉得是意料之中,只在桌边顿了顿,问:“有开车来吗?”

徐予芊摇摇头,“我这次来C市是短期出差。”言下之意,在这边的交通得自己解决了。

他了然,“不介意等一等的话,我送你。”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林放就当她同意了,折身走进了办公室。

他们两人的性子其实有些相似,都不爱罗嗦,一开始的“徐经理林先生”过后很快便像回到了以前在同一家公司时的感觉,有时候互看一眼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彼此也不觉得失礼。倒不是说两人有多熟,因为他们即使是刚认识那会言语也是直来直往,不怎么客气的。

他在办公室收好东西,取了钥匙出来时,徐予芊已经收了手提电脑,拎着包包在等他。

关灯,锁门,两人乘电梯下楼,林放让她在门口稍候,自己去开了车出来。

夜色有些深了,天凉如水,立在大楼门外独自等待的人影因而显得格外单薄,他在她面前停下,她开门上车,彼此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仿佛这样的相处已经过了许多日子,再自然不过。

他问她地址,知道是XG分公司附近的一家酒店,车子便打了个流畅的弯,拐上最近的道路。一路安静无话,眼看就要到时,徐予芊突然开口:“我有点饿了。”顿了顿,她又说:“我请你吃宵夜吧。”

两句话之间的停顿是那样的僵硬,以至于让他产生了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她是好不容易才说出这样的话。于是笑了笑,说:“怎么好意思,远来是客,该我请你才对,想吃什么?”

她显然不想与他多争,只道:“你决定吧,我不熟。”

林放略为思索,车子偏离大路,停靠在一家连锁粥店前,他说:“晚上就吃清淡点吧,这家店的粥味道不错。”

徐予芊点点头。

这家店在邻近显然是有口碑的,虽然已经不早了,来吃宵夜的人仍占了半数桌子。他们在门口点了粥点,取座位牌时林放瞧见徐予芊已不动声色地将钱包拿在了手里,他有些好笑,温和地道:“别同我争了,以前说过要请你和李锐吃饭,一直没有机会。”

她一怔,这才把钱包收了起来,坦然地让他付账。

林放记得五年前她做为管理培训生签进XG时才刚刚毕业,如今该有二十七了,只是不管外表还是方才的举动都不像。工作了几年的女孩子,除非是有求于人,基本上都习惯了让男士付账,不像她说要请客便当真掏钱包。

方才,若说的理由没法让她信服,她大概会执意要请吧?这样一本正经到不愿变通的性格,他并不反感,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欣赏的,只是每每瞧见她我行我素的样子,会为她的人际担心一下而已。

因为提到了李锐,徐予芊像终于找到了话题似的,一坐下就说:“李锐后来进了销售部,干得不错,不过一年前跳槽了。”

林放应了声,并没有多大反应,商业界里变换工作本是常事,多频繁都不足而过,而且他会记起李锐这个人还是因为与他同期的徐予芊就坐在面前。

徐予芊看他一眼,“他同我说,其实他挺舍不得XG的,只是他已经做到了区域经理,再往上便是总监和几个大区经理压着,数年内看不出有变动的可能,在升职和安稳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升职。”

“寻求个人发展,无可厚非。”他微微一笑。

当年离职之后,他休息了三个月,在家乡的小城安安静静地待了段日子,之后才重拾与外界的联系。多年的销售做下来人面不可谓不广,加上与邢印天仍保持着联系,XG内部的情形他仍是比较清楚。

现任的销售总监是他腿伤之后公司外聘的,行事不算犀利,但胜在人脉广手段圆滑,销售业绩保持着逐年稳步上升,因而总监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就连邢印天这样负责了两个大区的经理这些年来也是只涨了薪酬,职位却是没法再升了。

他这个师弟平素性子挺急,然而在升职问题上却相当看得开,认准了XG值得让他卖命,专心一致地为之开疆拓野去了。

当然,这也与他刚结了婚,需要养家有关。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他只是听听看看而已,心里却是波澜不惊,越发有些坐看风起云涌的寂然了。

于是微微一笑,问徐予芊:“那你呢,现在管理人事和行政两个部门是自己的选择还是公司的安排?”

徐予芊说:“我当年轮岗后就留在了行政部。”顿了顿,想起自己曾经用很不屑的口气对这个人说过“女孩子能做的不止行政工作吧”,不由有些脸红。

“不是我主动要求的,只是轮岗之后其他部门的经理给我的评价都是中上,只有行政经理给了极高的评价,而且大力劝说我留在行政部。”她说得有些悻悻然,记得当初受到这种盛情挽留时也是满头黑线,觉得那是变相地说她为人琐屑,很有“家庭气息”。但是她没有什么特别想留下的部门,工作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而虽然总嫌行政部的日常事务太过琐屑,可不得不承认自己做起来得心应手得多。

若将其他部门与行政部的工作比做两张考卷,那么她应答的分数便是“八十分”和“逼近一百”,这大概就是区别所在吧。

于是在轮岗结束后的就职意向中填了“行政部”。虽然她偶尔会想,这与某人说过她适合行政工作有没有关系。

“后来人事部的经理离职,公司干脆物尽其用,让我兼管人事。”若非如此,这次恐怕也遇不上他。

徐予芊犹豫一下,才问道:“林Sir你呢,现在做的事是你喜欢的吗?”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对他称呼的变化。

以前与她同期的MT林Sir林Sir地乱叫时,只有她一个人每次总客客气气地喊一声“林经理”,似乎硬要拉开点距离,显示她的不同似的。而今两人的关系必须要以“先生”“小姐”相称了,她却重拾回那个旧称呼,好不至于太过生疏。

没有多想,林放只是答:“以前也说过,我对许多领域的事情都是比较感兴趣的。”他年轻时做销售,算是这辈子最有干劲也最充实的经历,那几年为XG拿下了大大小小的案子,最大的那桩更让XG挤入了行业的一线企业行列中,不久因腿伤退居市场部,也算是激流勇退了。

他与徐予芊一样,属于不管做什么事都能做到比一般水平要好一些的类型,在市场部虽是游刃有余,却也深深觉得这个位置并不是非他不可,反而是培训新人的非本职工作更引他投入心力。辞职自己开培训咨询公司的举措不可谓不冒险,然而胜在从头一步步做起的乐趣,等上了轨道之后,与多家企业保持合作却又没有直接利害关系,无形中便处于一种超然地位,他想他还是喜欢这种置身于外若即若离的状态的。

如今他已过而立,再过几年便不会再有创业的干劲,所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下半辈子会保持着这样平静的状态吧。

这时粥点送上来,彼此便不再说话,低头专心吃东西。

送徐予芊回酒店的路上,眼角余光察到她时不时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然而还是沉默着到了酒店门口。

她向他道了谢,开门下车,却立在车边没有即刻进去,也不像有话要说的样子。虽然有点奇怪,林放却没有多想,冲她点点头后便发动车子离开了酒店,后视镜中的身影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他离开。

他心里无法抑制地生出种异样的感觉。

往住处的方向行驶,这种时候应该早点回家洗去一天的疲累,舒舒服服地倚在沙发上翻看杂志了,可他临时又改变了主意,车子从熟悉的住宅区旁直接开过,转往了出城的方向。

出了三环,开上高速,这个城市夜晚的高速公路上永远都不会寂寞,即使是半夜也时不时有车子呼啸而过,改装过发动机的喷射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城市的白天永远拥挤,让人不自觉想寻求夜的孤静。

他当然不是满腔热血无处发泄借跑车来寻求刺激的毛头青年,再怎么年轻的时候他都不曾浮躁过,天性中的沉稳仿佛溶进了血液,深邃入骨。有时候看着比自己年轻的人活力四射的模样心里不是不欣赏的,然而也很清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适合的生活方式,这个世界有太多浮躁而流于表面的所谓个性,忠于自己的心所做出来的选择往往才是真正的洒脱。

这个城市不大,路况好的时候驱车出城不过只需半个小时多一点,林放放慢车速,由一条分支下了高速。

到这里就更加静了,远远间隔的路灯伫立在刚修好不久的大路上,因为没有密集的楼房包裹,明黄的灯光照入空旷的黑暗中很快就消失了,显得孤立无助。道路两旁是夜晚的城郊景色,如果是白天,这儿的景象一定会让都市人心旷神怡,夜晚的郊野却平添一种人类无法溶入自成一体的静谧。然而自然总是自然,它也许不会对你和颜悦色,却能宽容你躲在它的羽翼之下喘息一会儿。

从敞开的车窗透进的风里添了一股水的湿润味道,他知道已经到了目的地,车子便慢了下来,无声无息地停靠在距离路边不远的一大片荷塘前。

林放下车,双手插兜倚在车门旁,静静眺望面前的荷塘景色。这个时节,荷花其实已经凋没了,就算有几株残存也是面目憔悴地躲在层叠交错铺满了塘面的大片莲叶之下。路灯能映出的范围有限,昏暗中细细流动的水声以及空气里属于河流的气息都让人平心静气。

他的老家在水乡,上学与工作的地方也是个沿海都会,而今定居在这个连小溪小河都难得一见的内陆城市,仍是不自觉地寻找与水有关的事物,偶然开车经过时扫见了这片荷塘,便记在了心里。

不抽烟也不喝酒,工作之外没有任何交际应酬,时尚的消遣方式也不适合自认年纪已大的他,所以疲倦或心绪不定的时候都会开车来这里看一看,听听水声,吹吹夜风,很快就能变回那个心绪沉定文风不动的自己。

他很清楚让自己今晚有些反常的原因是什么,那个小姑娘——无论而今她如何成熟能干,在他眼中她始终是个小姑娘——欲言又止的眼神,刻意收敛的举止,就像蛛丝般轻飘飘地落在人心上,分明一点重量也没有,却丝丝缕缕粘连不去地让人有些困扰。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却不希望她真的问出口,人的心情是一种很难懂的东西,很多时候都没法向别人解释清楚,只能以平常的态度以对,好传达给她这样的讯息:那件事,他真的没有放在心上,所以她也无须耿耿于怀,做出想弥补什么似的多余举动来。

他不知道徐予芊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大多数时候她瞧起来像个我行我素的人,然而在某些方面心思却细腻得很,也固执得很,否则也不会在这么多年之后再见到他时仍有那样僵硬的眼神。

他们之间的相识虽短暂却平和,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认识了多年的知交才会拥有的自然而然,唯一带了阴影的只有那件事,所以不难猜到她在介意什么。

等她到了他这个年纪就会明白,时间可以冲淡许多事情,包括有意无意的伤害,而年纪越大的人往往在伤害构成之前就已经宽容或者无谓地原谅对方了。

很多时候不再提起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所谓的弥补,弥补的不是对方的伤口,而是自己的愧疚。

然而,会因此勾起如此多思绪,是否也表明自己的心仍不够苍老,并不是全然地看得开呢?

林放想着,在夜色下勾出个淡淡的自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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