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不告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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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杭州:分手的姿态,告别的艺术

当感情过期,如何处置信物?

过期的巧克力、发黄的永生花、掉色的手机壳、脱线的红豆手串……抽屉最里面的小盒子里,是不是仍然藏着这些东西?你以为早就忘记,却在每每拉开抽屉那一刻一阵扎心。

舍不得扔,又不知道收藏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千万不要跟我说这是长情。我想说的是,有这份闲情念旧,还不如头发甩甩再寻佳人。

本次市集展览招募十五个摊位,物品里至少一样是你或你的朋友的EX的遗物,以及附带的故事。

卖家物品可展示,可出售,可交换,一切随你;买家可以花钱买,可以以物易物,也可以“讨”——姑娘献出一个微信二维码,男摊主还不巴结地送出——尽管听起来有点奇怪,送EX遗物给当下眼缘女生,如果你不介意。

当然,我们也欢迎情侣们手挽手前来为对方挑礼物,至少,市集里的小物件还真是独一无二的。

向左走向右走,可以分开也可以碰头。

……

2015年初,我回到国内,在熟悉的地方安定下来。过去的一年里,从南半球到北半球,从澳洲到欧洲再回到亚洲,那些千奇百怪的当地市集就像卷轴一般慢慢在眼前铺展开来。用手触摸物品时的温度,用鼻子嗅蔬果时的芬芳,以及为了几毛钱讨价还价时的成就感……逛实体市场的那份愉悦和鼠标的确认动作又怎能一样。

我的身边不乏两三个月都在路上的朋友,回来听他们的经历,最难忘的不是名胜古迹,不是挥金如土,不是一夜宿醉,而是和当地人相处的片段,除了我能够遇到,以及记下的个别的、私人的故事和片段,还有太多太多陌生人的情谊,在市集的流动中产生;在码头和当地人长达一个小时的攀谈,因为摊贩的推荐,发现了意想不到的风景,受到同来逛市集的当地人的邀请,到家里一起煮饭、用餐……宾客来来往往,瞬间注定了很多事情。有时候,当下就被启发了,有时候,嘻嘻哈哈逢场作戏,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带走,这都没关系,这些时刻,最后都不约而同地构成了旅行中最独一无二的亮点,甚至,产生了自我与世界对话的起点。

这种感觉很奇妙,我想把它分享给我最亲爱的城市,和这个城市里的人。不仅仅是文字和图片,而是,我来张罗一场市集,让人们在里头互相问好。

……

地点:选在我出国前一直做兼职的菲比咖啡馆,它符合逛市集的慵懒气质——逛累了就坐下喝杯咖啡,或者,本意为闺蜜聚会偶遇市集,那就起身逛逛;而在杭州,咖啡馆这样的私人场所要比广场、体育场等公共空间好搞定得多。

时间:2月14日,情人节。刚开始恋爱的人要去市集,挤啊挤的,小手就牵了起来;情侣一起逛市集,逛啊逛的,今年的礼物就在了,别致而不重样;单身狗也不要气馁,咖啡馆里的邂逅已经让人分不清楚生活和故事究竟谁高于谁。

听上去很美好是吧,但我咬住不放的主题却有点血淋淋:EX遗物。于是才有了最上面的那段文案。为此,我不得不花费大把时间和精力,化身客服,为不明真相的群众释疑。

Q1:EX遗物听起来有点不吉利。

答:没那么复杂,就是帮你处理掉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情人节,传统意义上,情侣们约会、亲昵,杭州还真不缺这些有情调有逼格的昏暗场所,所以,我们来点不一样的。如果,你非要说伤心一个人,娱乐大多数,那也蛮积德的。

Q2:是市集还是展览?

答:每个摊主最经典的EX遗物将会被单列出来放置于特定的展区。每件物品旁都要配上文字,可以是实实在在的,比如,某年某月某人送的;也可以是虚的,比如“你的鞋子,已经穿烂”。市集就在旁边铺开,客人既可以看展览,也可以逛市集。

Q3:情侣可以来摆摊吗?

答:当然。你们要互相卖各自EX的东西也没问题。

Q5:遗物有限定吗?

答:一个杯子,一个手机壳,一块糖果……其实,我们要的就是这样纯朴、简单的故事,年轻时尽情用心和伤心,只为等云淡风轻,拈花微笑。

……

《老友记》里,情人节,瑞秋、菲比和莫妮卡都没有约会对象,倍感凄凉。哀叹许久,她们认为是从前的烂桃花阻碍了幸福之路,所以必须有个了断!她们参照异国的仪式,将前男友们的东西全部都烧掉,书信、首饰、衣服,统统扔到桶里,点燃了火焰,围在旁边念咒、跳舞……

这么多年了,这个场景一直叫我印象深刻,尽管善良的编剧总是给出了一个个大团圆的结局,比如,因火势无法控制,惊动了消防员,前来救火的人里真的有大帅哥,而且对她们一见倾心。而对于我,无法操纵现实里的happy ending,能够说的只是分手的姿态,告别的艺术,这也是我这一年在路上走走停停的资本和骄傲。

当“物”变成了“信物”又变回简单的“物”,由一个人的手传递到了另外一个人手中,这是一个被赋予意义的过程。从此,物件承担了联结的使命,变成一个物化情感的载体,记录下了那些看不见的存在,比如,那个数九寒天的夜晚,因为你掏出了信物,使得往后每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晚都有了温度;比如,那个突降暴雨的午后,因为信物的破碎从此心上长痂。被逐渐磨出包浆的旧物,生长出了默契,记录下了时间,携带上了明灭。这些,都是外人看不到的,你是当事人,只有你知道。

按照这样的逻辑,一生当中,无论是和人还是和一个城市有机会相伴,都是非常难得的缘分。因此,当你不得不面对别离时,要郑重。今年的情人节,我试着给某一类人一个通道,和往事干杯。如果他能懂我,那么,陌生人,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很快,在各种质疑声中,我收到了第一个故事,讲故事的人叫YOYO。

……

这是我们第一个情人节,也是唯一一个情人节的礼物。

我跟ex都是无聊到几近变态的人,约会时,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白天爬山,晚上走西湖。走到后来,闭着眼在苏堤白堤上走,都不会掉到西湖里。

情人节那天,终于不走西湖了,而是改看电影。等待电影进场的间隙,互相交换了礼物,我已经忘了当时自己送的是什么,只记得他递来一个全黑的马克杯和一盒巧克力。看完电影,他一如既往送我到家门口。临走,一反常态,反复提醒我到家要用他送的杯子喝水,要喝热水。我心里挺乐:哟,这个永远不懂关心人的家伙今天表现很好啊。

我怎么会想到杯子会有玄机呢。

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喝水时,惊喜才姗姗来迟——杯子遇到温水后开始变色,显出的是我的照片。照片是我们第二次约会,夜爬宝石山的时候他给我偷拍的。

原来,他并非无聊到不解风情啊。

那时,惊喜和感动之外,我发觉自己竟然不那么了解他。

同年11月,他要离开,去大洋彼岸追求自己的梦想,一走就是六年。每年除了彼此生日(连着三年记错日子)和中国农历新年互通邮件简单问候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交集。我只知道他去了很多国家。而我,一开始因为失恋散心才开始的一个人的旅行,竟一发不可收拾,一个月一两次的频率到处跑,甚至着魔似的考了导游证。

如果说之前一直藏着马克杯不让它出现在我眼皮底下,多多少少是因为心存念想,那么今天,我终于可以拿它喝水——只是一个普通的杯子,一边喝,一边安静地给你讲我的故事。

而在这次市集上,我所售卖的,都是旅行中带回来的小玩意儿,旅行的意义和成就感是会变的,一开始是为了走出去,在新的地点成为一个全新的人存在。现在,旅行对于我来说,是更融入当地文化,然后将有趣的东西带回来,与更多的人分享。

……

我将这个故事原封不动地通过微信公众号和微博扩散出去,EX遗物,从来不是什么宏大精美的礼品,它就是微不足道的小物件,是因为曾经带上和你和TA的印记才变成了独一无二。

受到YOYO的启发,很多读者突然开窍了,他们纷纷写邮件报名:

一个诺基亚3100,配上的文字是:电话号码不再需要,也无须再接通;

一个厚厚的信封,后面写着:在五月花开时写信给你,猜七月流火时可以收到。思念可以变淡,我独自领悟情感变化。

甚至有人把这里当成情绪宣泄站,发来两个清酒瓶子的图片的同时,还告诉我:一段感情走不下去,我一定会当面跟对方说清楚,尽管可能很痛苦,但是我会说祝你幸福。我绝对不会发个短信说分手,这很不尊重对方,也不尊重感情。那次,我们谈完之后,在25层高楼的楼顶坐了一个晚上,喝掉两瓶清酒,天亮了,挥挥手,彻底再见。

我承认,将前尘往事抽丝剥茧,需要的是勇气,和文采没多大关系,所以,就算我多想听听他们和那些“遗物”的故事,仍不寄希望于前因后果情节跌宕,对于滔滔不绝抱怨生活的当代人来讲,一两句点睛之句已经很好。

几天后,我又读到了第二个完整的故事,讲故事的人叫“三月己未”。

……

七年前的情人节,是在寒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于是和BF约好提前回学校。他家离学校很远,而我家离学校较近,于是就在车站附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永和豆浆等他。返程票一如既往地难买,他买到的那班,到站是在凌晨。

永和豆浆的灯灭了一半,暖气也停了。夜里就这么干坐着,觉得不好意思了,就再去买杯豆浆。后来火车晚点,手机也没了电,于是跑去车站外等。年轻的时候容易跟自己较真儿,就在风里这样站了很久。

从昏黄的灯下看到他的时候,有种难以抑制的幸福。他一手搂着我,一手从包里拿出一个纸盒。我打开盒子,一只毛绒小猫,猫的脖子上套着一个银镯子。他送了我在这世上最讨厌和最喜欢的两件东西。感情在的时候,镯子戴在手上,小猫站在书架上陪我学习……后来分开了,镯子也从手上摘下来套回小猫的脖子上,塞进了箱子。再后来,出国、毕业、工作,跟着我辗转了好几个城市。小猫变得脏兮兮的,镯子也因氧化变黑,但始终没有丢弃。感情不能复原,但它们都可以清洗复原。

如若不嫌弃,可以带走它们。

……

这个故事起初并没有打动我。直到2月14日当天,这个名叫“三月己未”的人和女朋友一同前来,他们摆出了自己工作室设计和制作的银饰,作为市集的一个摊位。我拉他到了一边,充满了八卦心地和其确认:这不会是你编出来的故事吧?故事里的女主角不是现任吧?她知不知道你写的这个故事?

女朋友走了过来,将展览物银镯子和所附的纸条递给我,并替男朋友作了回答:故事是真的,我知道。而且,银镯子还是我为它重新抛光的呢。而这份赤诚背后,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一边受伤一边学勇敢的故事。

EX这个物种,对于男朋友,是做梦都会痛醒的荒凉,对于现任女朋友,是同为女性而天生的介怀。能够坦然面对,可能是无数个绵长的日子,也可能只是一觉醒来,有些痛苦和黑暗不可避免,没有捷径。

他们手挽手走回自己的摊位,和路过摊位的客人打招呼。

“王的花店”是我的朋友Emma张罗着的一个鲜花定制网店,一进门就塞给我一束粉红色的非洲菊。我推脱:“这是你今天的商品啊。”

“你的故事我觉得很棒,免单哦。”她开始布置自己的摊位。

“如果她觉得够棒,免单哦。”是Emma为这次EX遗物展览&市集所写的文案,同时也帮助我吸引到更多有意思的人。

……

No Rose,我不要什么玫瑰系列

EX已经走了很久,一直都没有消息,也不再有任何交集

“失去了缘分的人在一个小小的城市就再难遇见”

这句话,几年之后,我相信是真的

这个花已经很久了,在角落里的那个汽水瓶子里,枯萎颓败

这样的枯花也好看,所以一直放着,不是纪念,只是因为好看,因为爱过都是美好的

每束花都有一个故事,如果可以,请告诉我你的故事,我们尽力用爱去表达爱

买一束Fresh的花送给Refresh的自己,和往事干杯

2月14日菲比咖啡EX展览&市集,现场倾听,为您设计;或者买花留言发送至微信FloralYeung2015,送一句话给前任

……

她向我讨过一个故事,或者说,她鼓励我也参与到这次展览中去。

不是宣战,不是报复,只是讲一个故事。

一年了,我掏光茶几上竹编笸箩里的花生、杏仁、香肠,取出最底下的粉红色手机壳。我并非脆弱到见不得和EX有关的东西,也不是刻意将它放在最隐蔽处,只是那个夏天,为了携带方便,换了一个有挂绳的手机壳,旧的壳子顺势卸下来丢在笸箩里,说是冬天再换回去。要不是Emma强行叫我参加活动,至少,得等我将零食吃光才记得起来吧。所以,你瞧,曾经那个一毛一发都如此重要的人,真的会随着时间而变得越来越模糊。

手机壳因为一直被各式各样的零食压着,没有沾染灰尘,一张薄膜,一个外框,仍然可以被使用,几乎和新的一样。我当然记得他送给我的时候的情景——我打开车门,拿起副驾驶上的牛皮卡纸盒子,坐下,刚要把东西扔到后座,他说:“给你的,我在淘宝买洗衣粉时偶尔看到的,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就是小玩意儿。”

这是他一贯的口气,哪怕里面装着六克拉钻戒,他依然会漫不经心:就是套在手指上的小东西。

我拆开盒子,也故作淡定,当场套在手机上,心里感动坏了——都说偏好粉红色是治不好的公主病,那么我已经病入膏肓。虽然他没有直接给我一部粉红色手机,一个外壳也足以让我给他贴一个“有心”的标签。

世间女人大多好哄,把“有心”当成恩宠。

又是一年冬天,说好等到穿大衣有口袋的时候,就换回男朋友送的粉红色手机壳,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不仅因为这个壳子已成“前朝旧物”,更多的,因为将手机挂在脖子上已成习惯,对于我来说,更安全,更方便。

可笑吧,很多事情,用不着刻意去忘记和扭转,当适应了新的习惯和生活后,旧的自动淘汰。而这个新旧交替的过程就是历练和重生,就像周星驰《西游降魔篇》里所说的:“有过痛苦,才知道众生的痛苦。有过执着,才能放下执着。有过牵挂,才能了无牵挂。”

不离不弃,原来只有我自己。

Emma喜欢我这个故事,我也接受了她送的粉红色非洲菊,向阳而生的花瓣盛大地舒展,比布里斯班Jan Powers市集里那个男人送我的那一枝要热烈,要积极,它们很衬我这个refresh的人。

“有过竞争,有过牺牲,被爱筛选过程。学会认真,学会忠诚,适者才能生存。懂得永恒,得要我们进化成更好的人。”是啊,虽然不知道这一年我做的这些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但起码,都是为了想要进化成更好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