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折兰勾玉杏向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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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经不住似水流年,逃不过此间少年。(4)

向阳看来甚爱读书,头天潘先生同意,他第二天就去了学堂,找到潘先生行了个大礼。小小年纪,粉嫩嫩的一个妙人,嘴上又会讨喜,潘先生不疑有他,安排了他下去,向阳就这么开始了学堂生涯。

向晚知道这事,是因为向阳在学堂设计戏弄同学,将玉陵酒庄钱老板的宝贝儿子弄得头破血流,事情闹大,下人急急赶来通报。

原来向阳乖巧了三天,从第四天起,便开始在同学中标榜自己身份。说他是折兰公子唯一的学生向晚的亲弟弟,说他是被姐姐接到玉陵,说他经常到折兰府做客,说起折兰公子风采、折兰府的精致幽静、折兰府厨子的绝妙手艺,那叫一个头头是道。不过十来天的时间,一群或年长或年幼的同学被他唬得一楞一楞,并很快有了自己的小团体。

当初折兰勾玉与潘先生筹建玉陵学堂的本意是让更多的孩子读书识字,而不是让读书习字成为有钱人的特权,所以经过第一年的积累之后,从第二年开始招收一些条件很一般又想读书的学生。到今年,那些穷孩子喜欢读书的,只要长得机灵能通过潘先生的面试,也可以在玉陵学堂上学,上学的一切费用全免。正因如此,玉陵学堂的学生暗中分了好几个等级,而新来的向阳有了自己的小团体后,开始欺负嘲笑那些穷学生。

钱老板的宝贝儿子当然不是穷学生了,错就错在他替那些穷学生出头,于是被向阳设计,骗至一间空屋子,推开虚掩的门,悬放在门上的酒坛就这么砸下来,正中脑袋,满头的鲜血,当场昏了过去。

事情于是闹大了。

这事颇有向阳风格。打小他就是这么设计欺负向晚的。潘先生赶至,命人先将钱小公子送去医馆救命后,追问事情过程时,向阳却开始推卸责任,硬说这事不是他的主意,而是从知道他身份就跟他身边溜须拍马的沈江为了讨他欢心一手策划的。可怜沈江历来胆小,本已吓坏,如今一被栽赃,当场大哭起来。

向晚急急赶至学堂,现场还有些混乱。一大群的学生停了课,议论纷纷。

向晚先是问了受伤的钱少东的情况,得知他情况严重,送了医馆还不知情形如何,向晚一怒之下,当场甩了向阳一个巴掌。

“姐……”

“谁允了你来学堂上学?”

“姐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打小就是个审时度势的人,这会子挨了巴掌,哪还能不清醒。

向晚甩开他伸过来的手,转身对着潘先生躬身行礼,深吸口气恢复平静道:“给先生添麻烦了,出了这种事,先将他的学籍除了吧。”

“小阳,小阳……”

潘先生还未表态,便闻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由远及近。向晚皱眉,果见向夫人飞奔而来,一把扑抱住儿子跪在地上,扯着嗓子声泪俱下:“小晚,你弟弟还小,不懂事,你就原谅他吧,他以后再也不敢这样了……”

向晚皱眉避开,对跟着她过来的两个折兰府侍卫道:“将他绑起来,送至玉陵酒庄,告诉钱老板,全凭他作主,不用给折兰府面子。”

侍卫领命,上前动手。向夫人护子心切,挡身于前,又哭又闹:“小晚,他是你弟弟啊,你不救他,怎么还将他往火坑里推!”

“既撇不清这关系,便也得尽点人事,至少面子上做足,免得落人口实。”

折兰勾玉的话浮现在耳畔。向晚心里一动,忽而蹲下身悲戚道:“娘,杀人偿命,是理更是法。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家师贵为玉陵城主,我更应以身作则,怎可循私舞弊,做出那种以权压人之事。怨只怨弟弟太不争气,我们只能祈祷钱小公子平安过此关,这样弟弟说不定受顿皮肉之苦,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向晚毕竟不是那种表情丰富、生活戏剧之人,虽想流几滴泪以示真诚,最后还是做不到声泪俱下。不过她那副悲戚的表情倒演了个九成九像,在场之人莫不因她这段话又感动又敬佩。

向夫人目瞪口呆,向晚起身示意侍卫继续,又向潘先生行礼说声抱歉,便掩面奔出学堂,上了折兰府的马车扬长而去。

她虽不惯这些,但她现在不是杏花村的向晚了。此前上学堂上青楼,她也曾闹出过不少事,不过那是她愿意。而现在,她一点也不愿意她这甩不掉的娘亲与弟弟坏了折兰勾玉的名声。

折兰勾玉静静听完向晚的讲述,末了不过淡淡一句:“他向来都是这般胆大?”

向晚心里一惊,细细回想,抬眼看折兰勾玉,讷讷道:“以前在杏花村,他历来也只敢欺负我,因为得父母宠,别家的小孩却是不敢惹的。”

折兰勾玉笑,华发如银,白衣如雪,加之与生俱来的华贵优雅,月见半魂导致的一头白发与些微憔悴,让他看起来竟有种仙谪般的清逸脱俗。向晚微微着迷地看着他,被他这样暖暖笑看着,又不由脸一烫想移开视线,心一下子跳得飞快。

她一早就觉得他好看,但他竟能好看到这地步,损了容颜却丝毫无损他风采,倒真让她又着迷又妒忌了。

“打小就是个机灵的人,怎么长了年岁,来了玉陵,反倒不知分寸起来。”他淡淡感叹一句,分明又不止感叹。

向晚一惊,有什么在她脑中一掠而过,划开纷乱的思绪,让一切变得清晰起来。

向阳从小就是个鬼精灵,能做的事不能做的事分得又精又清。他敢欺负她,不过是知道欺负她后根本不会受罚。但他从来不敢在别家小孩跟前霸道,因为他知道别人的父母不会将他当宝。

八岁离开杏花村,至今已有七年。这之中,并无联系。父亲年初过世,若说他俩母子凭着当年折兰勾玉的那一句“敝姓折兰”,加之听闻玉陵君折兰公子收女学生的传闻,花了大半年时间才打探到她的下落,并赶来投靠,没道理在知道她不甚喜欢他们亦没将他们留在折兰府后,初来乍到的还这么不懂规矩,不仅自己跑到学堂抬出折兰府名头,还在学堂里横行惹事。

“师父……”向晚哑然。足不出户,不过听她寥寥几句,即能抓住事情的重点,真是可怕的洞悉力。

折兰勾玉笑,知她已有七八分明白,便也点到即止:“静观其变吧,总会有人忍不住的。”

向晚也笑,看来他已经做好迎接一场暴风雨的准备了。她心里忽然生出些期待,期待在接下来的不平静中,他会有如何的表现。

“还有……”折兰勾玉拖了长长的尾音,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向晚抬眼看他,挑了挑眉。会犹豫的折兰勾玉,倒是罕见。

“近期小晚就别去三佰楼了吧。”

向晚知道从海岛回来后,折兰勾玉开始派人盯紧金三佰。

其实他早该查明了金三佰的身份,对于金三佰的突然转变,亦能理解他这样做的原因。不过这一次,她却不知他调查的原因了。

有什么,让折兰勾玉又觉得金三佰可疑起来?

她一时亦不知该如何,双方都是她最亲最近的人,面对僵局,她左右为难。

幸运的是,钱小公子总算清醒过来,顺利度过难关;不幸的是,钱小公子脑部受到重创,留下了痴傻的后遗症。好好一个聪明又仗义的少年,自此后反应都比常人慢几拍,说话结巴,目光呆滞。

小公子是钱掌柜的心尖肉,遭此变故,钱掌柜的心情不难理解。只是向晚虽有话在先,但钱掌柜又哪有这胆量,折兰勾玉的这位女学生如何得宠,玉陵城老少皆知,向阳是向晚的亲弟弟,他权衡再三,最后还是将向阳完好无缺地送回了折兰府。

向晚看着捡回一条命的向阳,抬眼看折兰勾玉。他轻浅一笑,并不说话。看来这件事,只能由她自己处理了。

向晚心里其实盛怒。这不是一般的恶作剧,或许向阳在整人之前并没想过后果,但事情的结果却是毁了一个人的一生,并带给一个家庭永远的不幸。一边是亲,一边是理,她无心坦护向阳,却明白不管她有没有担护,这件事终将不能两全。

对钱小公子的伤害是实实在在的,用钱弥补、或者将向阳送至官府,于事无补。她一方面派折兰府的大夫亲上玉陵酒庄替钱小公子看病,银两与药材,但凡需要,折兰府有求必应,并且表明钱小公子的将来,都将由折兰府负责到底。而至于向阳,虽然必会处罚惩戒,但不管她是循私还是秉公,这次事件对折兰府对她带来的负面影响,只怕再难消去。

向晚罚向阳在玉陵酒庄跪足一天一夜,再命人将他大打二十大板,然后一辆推车呼啦啦从大街穿过,一直送回城西的新向家。向阳趴在上面,无力呻吟,屁股上皮开肉绽,众目睽睽之下回了家,而非折兰府。

然而事情并没到此结束。

玉陵城的百姓还来不及赞美折兰公子学生的胸襟气度,来不及赞美她的秉公无私,街头巷尾的,忽然间扯出向晚当年二上青楼的老掉牙,并就此引出了向晚的来历与身世。

对于折兰公子的这位女学生,身世来历向来都是很神秘的。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姑娘,突然出现在世人面前,身份是才名天下的玉陵君折兰公子的学生,大家惊讶之余,多方打探也没探出个所以来。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有好事之人想弄清向晚来历,一概会往大处高处去查,谁又会想到她只是千里之外杏花村的一个饱受后娘与弟弟欺负的小可怜。

而这一次,向晚的身世算是彻底曝了光。出身贫贱、父母双亡,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后娘。这些都还好,徒惹人一声叹息罢了。真正的问题是她八岁那年竟已被卖给一个瘸子做媳妇,据说头天晚上就被破了身。这条消息好比热油里滴水,一下子炸开了锅。想起前段时间玉陵城还热热闹闹的替折兰公子的这位女学生择婿,媒婆们在折兰府外排起长龙,向晚的这些过去却从未被泄露或者坦白,不免就让人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而且她竟已破身,虽说当时年幼,非她自愿,不过贞洁对于一个女子的重要性,又如何能让人原谅?哪怕她后来赎了身,又拜了折兰勾玉为师,不过污点始终是污点,当真相大白天下后,世人虽有同情,更多的还是气愤与不耻。

“有心事?”这日午后,太阳甚好,向晚在花园里弹箜篌,折兰勾玉处理完事务,坐在一旁看她弹箜篌。向晚弹得不甚用心,折兰勾玉一听便知。

向晚闻言颓然松手,叹口气,悠悠走到折兰勾玉身边,跟着坐下。

“怎么了?”折兰勾玉笑,伸手将她揽入怀。

近新年,亦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她还是穿得少,一袭杏红丝帛长裙,披了件白貂披风,头发就这么披着,如今已及肩下,长得很快。

向晚往上缩了缩,整个的窝进折兰勾玉怀里,指尖缠上他的华发,看他脸色比最初更显苍白,担心道:“你这个样子,怎么回金陵?”

他瞒了这么久,是希望身上的月见半魂能在短时间内去除,至少这一头华发能恢复原来模样,没想到近月过去,他与莫前辈竟是束手无策。临近新年,按照惯例,折兰勾玉定是要回金陵过年的,到时一切都将瞒不住。

折兰勾玉还是笑,亲亲向晚的额头,暖暖道:“还以为你介意外面的传闻。”

向晚轻笑,往他怀里腻了腻,娇声软语:“出身贫寒、被卖为人妻,非我自愿,而且都是事实,被人知道又有何惧!至于被谁破身,天底下再没有人比师父更明白才是。于我来说,既只愿嫁一人,他心里清楚明白这一切,便足矣。”

折兰勾玉拥着她,心里一阵满足。

他就是喜欢她这样。她对加诸于她身上的一切,有种极致的透彻与坦然,从不遮掩,从来无惧。不过破身的传闻,即使她不介意,他亦是介意的。所以几天前他已派人去杏花村,如何还向晚一个清白,抓了那瘸子过来便是。

“其实现在的情况也不是很糟,总是有这一天的。”最糟的应该是她与折兰勾玉的恋情大白天下后,而她目前最担心的是他的身体。伸手不确定的轻抚他脸,向晚幽幽道,“老觉得脸更白了,是不是身上的毒更重了?”

他垂眼低低一笑,拉下她的手,安慰:“年前事多,多费了点精力,无妨。”不等她开口置疑,又转回刚才的话题,“见你最近心事重重,还以为是被传闻所扰,所以特意备了件礼物,想哄你开心,原来是为师猜错了心思会错了意,可惜了。”

向晚在他怀里抬头,咯咯地笑:“什么礼物?”

折兰勾玉松手,眉眼微挑,衬着一头华发,竟是妖艳异常:“小晚回房看看吧。”

向晚困惑地眨眨眼,起身巴巴地跑到自己房间,角角落落的看了个遍,没发现异常,又跑回花园,一脸疑惑。

“在我房里。”折兰勾玉笑,丝毫没有内疚感。

向晚难得的瞪他一眼,又巴巴地跑到折兰勾玉的房间。

乍一眼,并无异常。他的房间很简单,简单中不失华贵。因着这段时间的亲密,向晚又觉得他房间有种温暖的味道。

左右张望走至最里,看到那满床的杏花,向晚睁大眼倒抽口气,紧捂住嘴,才将那声惊呼堪堪压下。

“这……”现在是冬天,怎么会有杏花?而且是真杏花,盛放中的杏花!

身后一暖,腰上多了双手。向晚侧头看他,脸上有太过惊喜的红晕,半月明眸清亮如水,半是兴奋半是困惑。

“怎么做到的?”

折兰勾玉笑,俯身贴近,几乎咬着她的耳根,轻喃:“都是早春的杏花,保存到现在,可花了为师不少心思。”

向晚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了。她离开折兰府三年,终于赶在今年初春回来。杏花时节,他最爱与她到启明山杏花林独处。那时她摘了不少杏花,想酿杏花香,看到他跟着摘花,本以为是帮她忙,结果却不是。他摘的杏花悉数落入他口袋,一朵也没给她。她当时虽觉奇怪,也不当回事,没想到竟有现在这一刻!

“谢谢师父……”向晚笑得比杏花更娇更美,转过身与他面面相对,主动环上他脖子,踮起脚尖大胆献吻。

深情相拥,彼此调整呼吸。

“从明天开始,我要与莫前辈闭关七天。”

向晚趴在折兰勾玉胸前,手中把玩着一朵杏花,闻言蓦地抬头,心一颤,手中杏花滑过他胸口,摔回床上。

“这七天时间,府里府外的事,小晚都看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