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节，每年农历十月初一，又称“十月朝”、“祭祖节”、“冥阴节”、“秋祭”，民众称为鬼头日。这一天，特别注重祭奠先亡之人，谓之送寒衣。
夜里十点多，将近十点半的样子，在这样一座古城里，街上只剩下了路灯，罕有一两道车灯闪烁而过。寒夜里的灯光毫无力气，冷冷的随着寒风微微摇摆，却怎么也照不亮灯下的影影绰绰。
在这影绰中，从胡同里拐出两个人影，一高一矮，缓缓并行。近些，看清楚矮的是个年近中年的妇女，极普通的身形、外貌，于万千人群中难以辨别。她的注意力一直在人行道边上的两排矮树上，像是寻着什么。在这深秋冬初的季节，树上还挂着些干瘪的叶子，在无月的夜里，半黑半绿半斑驳，发出悉悉索索的摩擦声，说不出的寒颤。
个子高的是个少年，右手缅着棉衣，左手兜着一个鼓鼓囊囊塑料袋，脚上汲着棉拖鞋，踢踢踏踏的拖着步子往前走。
“妈～，今年不是烧过好几回纸了吗？怎么还烧？”少年一脸的不情愿。
“你懂什么，一年要烧四回纸的，清明一回，七月十五一回，祭日一回，十月一一回。”她嘴里虽然答着，可注意力一直还在旁边的两排树上。
“怎么还有十月一啊。”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十月一，烧寒衣，天冷了他们要换棉衣的钱，就像清明一样啊。”
“噢。”少年嘟着嘴答着，望了母亲一眼，觉得她肯定是在敷衍他。
母亲不住望着树木丛中，突然怔了一下，离开人行道，踱了进去，少年惊异的望着母亲，但是一时间竟忘了跟过去。她踮起脚够一根树枝，有点吃力，不过还是干净利落的撅了下来，把枝叶掰的一干二净，同样，她处理了另一根树枝，心满意足的提着两根细棍回到了儿子的身边，继续前行。
为了避开烧纸人多的时段刻意晚出来半小时，想不到路口上一簇簇的火堆，像庆典一样，母子俩个只好多走两个路口，找了个僻静的十字路口。
“就这儿吧。”妇女左右看看并没有人，只有地上烧过的一堆堆灰，有的还冒着青烟，她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递给儿子，“你点吧，烧了赶紧回去，挺冷的。”
“噢。”少年不情愿的接过打火机，左手一撒手，啪的一声，塑料袋就瘫在了地上，里面红红绿绿的冥钞散了大半。
母子俩都蹲下来，儿子点着纸钞。
“怎么这么多啊？”少年看了看满满的，溢出来的塑料袋，皱了皱眉。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当然多。”
“那也不用这么多啊。”
“你就点吧，哪这么多话？”母亲有点不耐烦，瞟了儿子一眼。
火，像在沙漠里前行的蛇一样，不紧不慢的吞噬着一沓沓纸钞，忽明忽暗，照在母子俩的脸上，少年瞧了母亲一眼，母亲正出神的望着火苗，眼睛变得空洞了许多，火光在母亲的脸上一跳一跳的，偶尔飞起些许纸灰，扬到了头发上，她并不在意。
少年心里有一丝寒意，但是紧得又想，妈肯定又在心里碎碎念那些个有的没的，中年妇女还真是迷信。
火并不是很大，母亲拿着木棍从火堆底下往上翻着，尽量让纸烧的充分，火些许大些，但还是不能哔哔啵啵的燃起来，她皱着眉，嘴里念念叨叨的说起来：“知道你们不缺钱，但是这是儿女的一番心意，好歹也收下，留着慢慢花……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缺钱就给你们烧……还有蛋儿今年考大学，你们一定要保佑他……嗳，你也念叨念叨啊！”母亲见儿子傻愣愣的，用下巴点了他一下。
“哦。”少年听的出神，突然也吓了一跳，赶紧拿着木棍学着样子捅捅火堆，念念叨叨。
火渐渐旺起来，母亲释了口气，四周回望了一圈，依然空无一人，很寂静。
蓦地，她发现人行道的远处有一个黑影，是一个比夜还要黑的影子，像是在往这边走，与其说走不如说移，因为他缺乏走路的人走路上下的起伏。
那会是人吗？母亲回过神来，看见儿子也在望捅了捅他，“快烧。”，“哦。”
两个人再也没有头看这个黑影，但是却能感觉出来这个黑影向他们越来越近了。
呲——呲——呲，黑影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抬脚前行了，在地上拖着鞋子往这边走来。
少年的母亲再也奈不住了，只微微扫了一眼，浑身一个激灵，这是一个中年男人，脚上黑色松紧鞋，后跟并没有穿上，只是汲着，脚跟由于常年的劳作变得跟老树皮的样子，穿着单衣单裤，看不出这衣服原本是黑色还是脏成了黑色，头发已经及了衣领，凌乱而肮脏，有几缕耷拉在眼睛前面，由于太暗，看不清脸和眼睛，只是觉得黑洞洞的怪怖人的。
他走路像喝醉了一样，身子向前倾着挪动，能听到嘴里咕噜噜的说着什么，不成言语，少年的母亲瞥了一眼，与其说恐怖不如说凄凉更多点。
黑影已经走到了跟前，低头也能把他的下半身看得一清二楚，他垂下的、无力的手臂几乎要掉到火苗上。在这样的夜里，即使不是鬼，母子俩还是有些害怕，强装着镇定，继续挑拨着火苗。
就在这个男人走在母子俩正前方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母子俩一怔，抬起头，六目相望。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仍旧是黑洞洞，完全没有精神和生气，带着一丝祈求和绝望，如果这个人死了那一定是死的很凄惨，才会流露出这样眼神。
“妈——妈。”少年磕绊的呼唤声让母亲回过神来，目光寻去，那个黑影，又重新变成了黑影，快要消失在另一个方向。
“那——那是？”
“是什么是，赶紧烧都快灭了。”
母亲止住了欲言的儿子，让他赶紧添纸，自己却望着即将燃尽纸灰发呆，地上的纸灰，黑的，红的，一闪一闪，在她的眼睛里明明灭灭挣扎着烧尽最后的光亮。她眨眨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从儿子手里面拿过纸来，放进火堆，用木棍让它渐渐旺起来。
“天这么冷，也怪可怜的，给你也捎点吧，自己买点衣服。”
火突然窜了起来，火苗几乎超过了蹲在地下的母子俩，把少年的脸照的通红，差点一个趔趄，他正瞪着大眼睛，惊奇的望着母亲嘴里念念叨叨，母亲却不理他继续说着什么。
许久，已经没有明火了，母亲用棍儿敲着剩余的星火，在灰烬中击起了一团团灰气，红的、灰的、黑的，在空气中努力的游曳着，像一个个孤独的鬼魂，目送着母子俩人渐渐地消失在寒冷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