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白话异事(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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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万家记事1

这是个旧日介的故事,是小时候老人家讲过的。

小时候我还住在这座古城西郊里一片胡同的平房。每当黄昏是最热闹时候,大的、小的孩子都吃完了饭从家里跑出来,大人们躲在家里看电视,享受一下难得的闲暇时光,孩子们就到外面撒了欢。

常有老人拿着蒲扇,拎着矮凳子坐在胡同口唠闲天。孩子们有时候找准了自家的爷爷姥爷,双手骑在老人的脖子上,休息会,老人就呼咧着蒲扇给自家孩子扇着汗和蚊子,不一会儿孩子们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物件,就风也似的跑走了,带的老人家直趔趄。

打小儿我就是个比较安静的孩子,更多的时候是坐在爷爷的腿上听他们说以前的事情。这让我总觉得旧时候的人们永远活在传奇的故事里面,就像后来读过的童话书一样,荆棘密布的森林远处总有人住在斑驳的城堡里给我们展现或惊悚,或欢乐的故事。

在这里,我只讲一个还依稀记得的故事。

老人家说过,以前我们住的这片西郊还是连成片的农田,分别属于两家财主,一家姓万,一家姓田。两家的田地是挨在一起的,只是当中用石头刻了块界碑,上面就写着“界碑”俩字。田财主和万财主俩家也很是相好的,算得是世交了。其实两家在祖上都有些基业,只不过世道不好,再加上子孙无功,到了他们这一代,就剩下些田地过日子了,还好当时光景还早没什么白军、红军、日本鬼子之类的纷扰、糟蹋,所以算得富足。

不仅如此,在两家财主还年轻的时候就已经订了娃娃亲。恰巧田家只有一个闺女,而万家也只有一个儿子,天作之合,所以两家的心早已并作了一家罢了。不过这之间还有一个说法,说两家结为一家是有缘故的。

这也是听两家家养的奴才说的,据说那天是知了叫的第一天,天不晴,却有些闷热。田财主没有坐轿,走着到了万家府上,他是想顺便看看自己地里的收成。

他到万家府上拍了俩下门环,却不见有人来应,于是又拍了两下,不一会儿,听到里面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一个家养的孩子,开了门,道了安,把田财主让到偏厅。

田财主走到偏厅门口,看到正座坐着万财主和他的正房太太,太太手抚着肚子,虽然柳叶似的细腰根本显不出三个月的身孕,但是她也时不时的要摸一下自己的肚子,以显示自己的母以子贵的身份。

万财主除了一个正房太太外,还有两房姨太太。这万姓的财主是个天生的糊涂虫,家里大小事务都不料理,亏得家里殷实,又有祖荫,才生的逍遥。唯独就一点,好色。他家大太太本是临庄的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虽端庄稳重,但并不对户。本来万财主的爹是想让他娶田财主的妹子,就是因为这个小户人家的女儿生的一张标致脸,柳腰身,死活也要娶她。这女子见万家家境殷实,没有拜堂身子就随了万财主,他爹没法,就准他们成了亲。田家也是大户,断不肯做小,这段因缘就罢了。不过还好没成,没过几年光景田家小姐就没了,为了这个万财主每年都上他爹坟上埋怨他爹,说他爹瞎了眼,让他娶个没福气的。后来没几年,万财主又犯了瘾,娶了两房小的,更是娇媚,想来这恐怕还没到个头呢。

此时,两房姨太太正站在大太太身旁,相互勾着手,拿着蒲扇,下垂着粉白的丝绢来,一个是细眼睛,细嘴巴,腰身扭着倚在大太太的椅背上,水葱绿的九分裤露出了白皙的脚踝,她从扇背后面伸出来的两只眼睛盯着大太太扶着肚子的手。

另一个年纪尚小,形容不足,只是紧紧的挨着旁的那个,目光穿过大堂望向另一边的座位上。

左边偏座的桌子前斜靠着一根竹竿,幡子青黄,已经被磨得发亮,杆子顶上系着一个白底儿蓝边儿的幡子上用楷书写着四个大字:布衣神相。幡子旁斜坐着一个中年人,干瘦,蜡黄,但是背挺得笔直,眼睛烁烁有神,下巴上一缕细髯随着嘴唇的一掀一合而飘动。

万财主见是老相识就高兴的起身行礼,把他让到了偏座上位,大太太并没有起身,并两房姨太太缓缓的躬身行了礼,田财主坐定,细细打量旁边这个术士。

“哎呀,老田啊,来的正好,大太太出门正巧碰见个算卦的,非要说给孩子算个前程,这不就把他拉回来了,反正闲着正闷呢,正好你也来了,不如一块算算吧。”

那个术士对万财主的态度并不介意,只是笑笑。

“好啊,不如就给哥哥的孩子和我将来的孩子一块算算吧,啊,哈哈哈哈。”

一连串的笑声,很刺耳,术士就在这一串笑声中,拿出几枚铜钱,跟幡杆儿一样,已经磨得发亮。

“呵呵,那就给两位老爷合一挂,补个吉凶。”说着便将拿铜钱在桌上随意一掷,就听得哗啦啦啦,咣啷,所有铜钱一瞬间就躺到桌子上。

术士捻着细须,一枚枚划着铜钱,紧紧盯着桌子,半响也不言语。

两位财主都歇着身子和脑袋,一会看看铜钱,一会看看术士,一会又相互看看,觉得莫名其妙;大太太虽然没有扭过身子去看,但也蹙着眉,余光也不经意的扫过去,旁边的两位姨太太早就用扇子捂着嘴念叨起来。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术士缓缓开了口,说道:这不是吉卦啊。听到这里两个财主也皱了眉,本是消遣却当了真。

“恕我直言,”术士顿了顿,“卦象上显示的是:万里无一,田从他人。”

“什么意思?”

“从卦象上看,二位财主此一生衣食无忧,但是你们的家产可能会遭他人所夺,恐孩子也会死于非命啊。”

“哼,一派胡言!”田财主,鼻子出了口气对另一位说,“这种江湖术士的话不足为信。”

“哈哈哈哈!”术士大笑,拿起幡子要走。

万财主着急了,忙拦着他又坐下,求他破解,他便又补了一卦,说道:“倒不是不能破,两位财主的命理相生,若能结秦晋之好,定能破此局。”说罢便告辞了。

这些都是老人家从老人家哪里听来的,有时候说的眉眼俱全,有时候一言带过,我想他们大半也是凭着自己的想象力在街头胡喷吐沫,谁在意呢。有时候我听烦了就出去跑一会,回来继续坐在爷爷的腿上喘气,照样听得入神,也没有个什么承接、启后的,反正他们的故事每天都差不多。

后来两位财主真的定了娃娃亲,至于是不是听了术士之言,也无从查起。但是命数好像只向着自己的方向前进,两家人最终还是没能结合在一起,像术士说的到底是沦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