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山海经·南山经》
我睁开眼睛,看见屋顶上的吊扇正在不紧不慢的转着,自在的晃动着,仿佛这是一个很悠闲的工作。我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屋子里面热的快凝固成肉冻一般,难以呼吸。偶尔,两三只苍蝇,逡巡而过,让我感觉自己像是生肉摊上待卖的肥猪肉。
床上不止我一个人,我的右手摊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那是一个女人的屁股。白白的屁股,圆润而不肥腻,大小要比我一个巴掌稍微大点。顺着屁股向上看过去,一个女人背着我睡着,浑身都是白色,犹如凝乳一般,侧卧的身体,像连绵的山脉跌宕起伏,却又无比的柔和,浓黑的长发散开,铺满了脖颈和床铺。
像尾巴,好几条尾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就是觉得很奇怪。看现今这个样子,昨晚定是与她激烈的做过爱的样子,可是我的脑袋里只有这样的推理,却怎么也找不见昨晚详细的记忆,就像书页断了片儿。
她翻了个身,****跃然的跳到我的眼前,像是被用力挤出的果冻,颤动不停;顺着****下去,是窄窄的腰,正中间的肚脐,小小的,浅浅的,就像一汪清泉,流到了洼地,打了个旋儿,又缓缓的流走了;再往下,那宽大的耻骨和细细的林荫小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犹如中国画儿的写意,不甚真实。
“好看吗?”正看得出神,她开口了。我望着这个女人的脸,很古典的鹅蛋型,五官端正,算得漂亮,眸子里万般温柔,明亮、清澈,直看到了我的心里。
“对,对不起阿,昨天晚上的事,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有点懵,有点不知所云。
“没事。”她开始起身,四周张望,在找衣服,“大家高兴罢了。”
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我,一副不经意的样子,使的我有些失落。女人并没有因为我的失落而同情我,仍自顾自的穿着衣服,依然是不紧不慢的速度。待她穿戴整齐,从床头柜拾起一对耳环,歪头戴了起来,一边戴一边要走了出去。
“唉,你,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有些尴尬,憋红了脸说出句话来。
从背影耸肩的样子看出,她笑了一声,转过头来,一手扶着头发,一手戴着耳环,笑着说:“看看你的手机。”说完开门就走了。
我连忙打开手机,看到一个播出的电话,名字赫然写着:九妹。定是她,我手机名片里是没有这个名字的,定是她,是她留下的电话。我呆呆的望着她离开的那道门,久久不能自拔,感觉就像一场梦,又像温柔的闪电,一闪就消失了。
二
接到她的电话是在一个星期后的事,在数计与我发生关系的女子中,我几乎忘记了她,就像落到心上的一根羽毛,轻轻的也没有重量,没有人会在意,但是吹一口气,却让人心痒痒。
“喂,帅哥,还记得我吗?”她的声音就像一小股风吹进了我的耳朵,整个人跟着颤起来。我略调整心态,跟她甜蜜的寒暄了一阵,却想不到她说要请我吃饭。这使我很诧异,一般而言,第二次打电话大抵都会直接约在床上,这个奇怪的女子,让人难以琢磨。
我们约次日11点,在时代商厦见面。这是一个旧时建筑,自打我记事的时候时代商厦就存在了,年前重新翻修了。在真个古城及郊区地带,这是一个标志性建筑。所有上了年纪的人或者县城赶来市里逛街的人,首选都会到这里面逛逛。所以商厦里面的衣服、鞋子贵砌土气。我就在商厦前面等了五分钟,低头看看表,正好十一点,再抬头,她已经立整儿的站在了我的面前。
她变漂亮了些,可能是化妆的缘故,也可能是我上回没有太注意她的相貌。她依旧是笑着,“走吧。”说着搀起了我的手,动作很自然,像是好了很久的恋人一般。
“哪儿啊?”我被拖着问道。
“去了就知道了。”说着就拖着我往前走。
我们拐进商厦旁边的小道上,继续往里走,渐渐的幽静了许多,两侧已经是民居楼,没多久我们向右一拐,进了一道小胡同,左手边一道敞开的门口,台阶用灰青大石砌成,旧时朱红木质的门槛,两侧矗立两只略小的狻猊,并没有往常的威武,反而略显精致。门也是朱红色的,对开,门环也是狻猊衔环的造型,古香古色。我抬头望去,只见匾额上书四个大字:上谷厨院。
私家菜馆起这样的名字并不奇怪,上谷正是这座古城在旧时候的称号,正当我要迈门槛进去的时候,我往后瞄了一眼,顿时满心生恶。一个脏兮兮的乞丐坐在拐角的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根棍子,身上背着几个袋子,衣服并袋子全都脏成了黑色,猛地看过去像是堆了堆煤在那,想想也不奇怪,如这样的饭店的门口,定有乞丐等剩菜剩饭的。
我们一并往里走,迎面是一道大屏风,是用一块乳白色剔透的璞石,剖了一个平面,雕刻了图画,四周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凹凸有致并未打磨。屏风上雕画了一只饕餮,画的前方只一个小供桌,并没有贡品,摆着一个香炉,燃着三炷香。
绕过这个屏风,便进入了大堂,说是大堂,其实也只能乘下三个桌子。四周装饰的也甚是古朴,就在我们落座后面的角落里,从砖墙里面流出一道瀑布,顺着假山流到地下的水泥池子里,池子里面养着三五尾硕大的红鲤,在盛开的荷花和荷叶中间游荡。假山边上挂着一直鸟笼,笼子里养着一只画眉鸟儿,偏杏黄色,煞是活泼。
“上菜!”九妹坚定的声音,打断了我的端详,见六七个女子依次端着漆黑的木质盘子婷婷的走了进来,黑木盘子上面放着精致的陶瓷盘子或者扣着盖儿的盅碗,大小和花色均一致,瞬间摆满了整个桌子。
“这,会不会很破费。”我堆笑的对她说,不觉得感到自己话语和笑容有些龌龊。
“吃吧!”九妹听了我的话,笑了:“有什么,这个厨院是我开的。”
我更为讶异了,一个小小女子,年不过三八,竟有如此事业,真是不简单。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菜的香气已经让我垂涎三尺。
三
菜以肉食为主,但没有乡下那种可以大快朵颐的整肉,每道菜都做得非常别致,我津津有味的品尝着,却发现九妹另一个奇怪的举动,她不吃菜只吃肉。她会悄悄的、不动声色的绕过青菜,只夹肉吃。
“偏食可长不高哟!”我模仿着母亲对我小时候的口吻,戏谑的说。
她一艮,筷子听在了半空,哧的笑了出来,甚是娇嗔:“要你管!”。
九妹顺势放下了筷子,看着我说:“还给你准备了道特别的菜呢。”说完伸出手来,拍了两下。不一会儿,一个女子同是擎着那漆黑的大木盘子,只是木盘上换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绿玉盅,并着绿玉盖子扣在上面,玉盅看上去仿佛是透明的样子,能看到里面汤肉的滑动。
“这道菜叫青丘啖,可是我亲手下厨煨的,快趁热吃吧。”
“你别唬我了。”我边打着盖子边说:“还青丘啖,你以为是狐狸肉啊。”我说着便吃了起来,完全不知道九妹听了我这话脸上变了颜色。
对于美食我向来是个粗枝的人,那青丘啖只觉得非常美味,倒是没觉出其他不同来。九妹见我吃完了,也笑盈盈的迎了上来,倾着身子,罩裙下半露的****呼之欲出,这让她更加抚媚,当我看到她的脸时却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那是一只狰狞的白色狐狸的头,张着血盆大口,白色的两排白色的尖牙呼之欲出,血红色的舌头在口腔里面挥舞着,像只招展的旗子。我登时身体连带着椅子向后仰,吓得三魂不见七魄,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气都断了几分。当我醒悟过来的时候,九妹又恢复了她的美貌和温文尔雅。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惊诧中略带几分恐怖。
“书里写的果然没错,食着不蛊。”她缓缓的说道:“你刚才吃的就是狐狸肉,是千年九尾狐,也是我的祖先。”
“那你,你也是个狐狸精咯!”我有些许慌张起来,“你为什么要害我,我与你也无仇。”
“我不会害你。”不觉间,她居然有些动容,“只是想请你帮忙罢了。”
“我,我一介凡人,能帮你什么?”
“不,你能。”她激动的望着我,眼神里充满着期望,“这一切都是由缘故的。”
接着,她给我讲了她祖先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只九尾狐在青丘山修炼,在人们还茹毛饮血的时候,它已经在那里了。受仙人指点,修炼千年的九尾狐马上就能得到成仙。可偏偏没有这么简单,有一****口渴,下山去山涧喝水,不巧遇到了正在赶路的薄生,这薄生是个贫寒的学子,考不上仕途,学了些医道在村子里做医生,这一日也偏巧采草药回来,偶尔让九尾狐看到。它久在深山修行,哪里见过如此鲜活、年轻的身体,顿时起了凡心,看上了这个薄生。
九尾狐日夜思慕薄生,不能修行,不顾仙人的警告,弃了得道的机会,下山欲与薄生同结连理。薄生本来家贫,天降如花美眷自然喜不胜收。就这样两人拜了天地成就了姻缘,九尾狐也破了处子之身,从此再多的修行也入不了仙道,只得屈做凡人罢了。
九尾狐每每暗地帮助薄生的营生,日子过的一日胜似一日,她以为自己能够与夫君就这样一直恩爱下去。可谁又知,天下男子都是一个样子,薄生自觉日子过的红火了,便起了淫心,外面有了别的女子。九尾狐大怒,想着自己千年的道行却喂了这个丧良心的薄幸之人,一时怒火攻心,恶气相生,瞬息之间便灭了薄家村所有人口。不想,她的举动震怒了天神,将她五雷轰顶,当场劈死。当年指点九尾狐的仙人可怜她,留下了她与薄生的孩子,把她的尸身埋在了青丘山下。
四
九妹讲完这些已经嘤嘤哭了起来。
“那,那我能帮你些什么?”我仍有些胆怯,自己虽生下来就有些许通灵的本事,可是这么诡异的事情却是头回见识。
“先祖在梦中向我哭诉,说她的精魂每日游荡,聚而复散,散而复聚,非常痛苦,指点我找到有缘之人,食先祖之肉,取其血献祭,方可聚先祖精魂,入得地域重新投胎,算得解脱。”
我明白了原来我就是有缘之人。看着九妹可怜的样子,我实不忍她伤心,壮壮胆子说:“你要多少血?”
她看着我,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用手翻过那个绿玉盅的盖子,说:“止这半盖即可。”
“好,我愿意,拿刀子来。”九妹楚楚的样子激起了我雄性激素。
她又拍了两下手,服务员拿了一把水果刀进来,递给了我。我拿在手中,掂量了掂量,分量不轻,看上去是把好刀。我下了下狠心,往自己手心拉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啪的一声,我立刻喊了声:“哎呀!”左手一阵疼痛,水果刀咣啷啷掉到了地上。有什么物件打到了我的手背,像是一颗小石子。左手登时肿了一大块,我寻过去,那打我的物件不偏不正落到了玉盅里,仔细看去,竟似一颗佛珠。
“你这个妖孽,竟跑到这里来害人,看我不收了你!”
只听得大厅门口一声大喊,循着声音觅过去,我一眼便认出门口站着的人正是墙角的乞丐。只见他怒目圆睁,大喊着,声音震得他的胡须都动了起来,双手高举着那根木棍,不偏不倚梆到了九妹的天灵盖,九妹惨叫一声便倒地不起了。
过了许久,我还是没有缓过神来,那乞丐探了探九妹,料是死透了,这才舒了一口气,转身看着我。
“你这个不要命的后生,狐狸那么狡猾,它说的话你也信啊!”乞丐的语气有些生气;“你差点就没命了,知道吗?”
“为,为什么,她只是要我一点血。”我有点懵。
“你懂个屁!”他开始骂骂咧咧的,“你以为它真是那九尾狐之后吗?你才是。”
老乞丐的话让我一头雾水。我看着他,坐了下来,缓缓说道:
“你以为一个凡人怎么能够通灵啊,只因为你有那九尾狐的血脉。当年那九尾狐临死时候为薄生诞下一个男婴,仙人可怜九尾狐,就把他养在人间,千百年过去了,无数次与人交配,繁衍后代,后人的妖气已经几乎无存了,但偶有子孙会胎带灵性,你便是其中一个。”
乞丐用手指着我,使得我一怔。
“你道这个女子是谁?”乞丐边问边用下巴点了一下身旁的尸体,“当年九尾狐死去的时候,剩下一魄未灭,藏到了它的一个尾巴了,待仙人将它埋葬后,自己挣脱逃了出来。狐狸毕竟是狐狸,狡猾胜过鬼神啊!”
“那您又是怎样追寻到她的呢?”我对眼前这个老人产生些许敬畏。
“埋葬九尾狐的仙人是我的师傅,他后来算得一魄逃遁,将来会祸害人间,叫我下山寻觅到她,借机除了祸害。”
“那他干吗又要害我啊?”我止不住的继续问道。
“她只是一魄而已,成不了大气候,不知修了多久才修成人形,一心想复了她主人九尾狐的元神,也不知从哪个妖人那得到的法子,找到九尾狐能够通灵的后代,食一块她的狐肉,用血和后代的身体献祭,就能恢复她的元神。”
我听了老人的话,一阵寒意从心底发出来,真是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决定了生死。老人蓦地站了起来,转身欲走。
“你要去哪里?”我急的问了一句。
他扭过头来说:“自然要回去复命!”老人回答的很坚定。
“那,那这儿怎么办?”我手足无措,不像个男子,反像个孩子一般。
“走出去,就没事了,记住好好做一个人就行了!”他头也不回的就大步走了出去。
我急忙追了出去,可是当我追到外面的时候,整条胡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老人早已遁去。待我回过头来,那道门,那个写着上谷厨院的牌子,两个可爱的狻猊却荡然无存,只是一面青砖的墙,一块块砌到了胡同的尽头。我忍不住摸上去,砸了两下,感觉却是那么真实,那么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