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食了我的身体,还有灵魂注视你。
——题记
董友亮生平一大爱好,是吃甲鱼。不管什么筵席,只要有他在,点菜的时候一定会有一道甲鱼汤。董友亮是个小领导,下面人早已摸清了他的脾性,有时找他办事都不用送礼,只消说一句:“董处,某某酒楼的甲鱼做得不错,要不要一起去尝尝?”董友亮这时脸上便会乐开了花:“是吗?那是一定要去尝尝的,看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么好。”
董友亮很忙,白天在办公室处理事情,晚上又要游走于各个饭局,有时中午的酒意还没下去,晚上又要接着醉,不过他喜欢这种生活,或者说是沉迷,那是手中握有一些权利后的洋洋得意。妻子常常埋怨他,说喝酒伤身,可他满不在乎:“伤什么身?我吃一顿甲鱼,什么都补回来了。”
的确,甲鱼一身都是宝,头、甲、骨、肉、卵、胆、脂肪皆可入药,董友亮吃着甲鱼,觉得自己的年龄是倒着长的,精神头一日比一日好,当真越活越年轻。
今次有个人请他去******吃甲鱼。******他常去,那儿的甲鱼味道是一绝,可请他的人说了,******新来了个厨师,最擅长做甲鱼,且做出来的味道是别的厨师学不来的。董友亮听着,来了兴趣,当天晚上便兴致勃勃前去赴宴。
******的甲鱼都是活养着,由食客们自己挑选,现杀现做。那人知道董友亮的脾气,他吃甲鱼是一定要自己挑选的,于是便恭请着他一起去了大厅。董友亮弯身看着那些甲鱼,正精挑细选着,忽然有一只甲鱼伸长了脖子瞧着他,那眼神活灵活现的,如人一般精明。董友亮立刻指着那甲鱼道:“就它了。”
服务员立刻把甲鱼捞出来,去了后厨,期间甲鱼始终幽幽注视着董友亮,不曾移开。那目光中并没有临死前的绝望,反倒是认了命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丝意味深长藏在里面。董友亮回味着那眼神,心里竟有一些发毛。不过那又怎样,一会儿这只甲鱼便将成为他的盘中餐,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达尔文说过的。
席间很愉快,甲鱼汤端上来的时候,香气立刻溢满了包间。董友亮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竖起了大拇指:“这甲鱼汤但凭香气已是胜过了其他酒楼的,就是不知味道究竟如何?”
“您尝尝?”那人殷勤地为他盛了一碗,递到了他的面前。
董友亮先品了一口汤,真鲜。他从未吃过这么鲜的甲鱼,不知那厨师用了什么方法,把甲鱼处理得味道如此鲜美。董友亮赞不绝口,甲鱼汤吃了一碗又一碗,还不停招呼其他人:“吃啊,大家都吃!”
可没人动筷,甲鱼汤全部被他扫荡干净。他舔舔自己的嘴巴,回味着,仍觉得不够满足。
“董处,这甲鱼味道如何?”那人问。
“好!真是好!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甲鱼!”
“董处喜欢就行,有一件事情……”
趁着董友亮心情舒畅,那人提了自己的要求,董友亮大手一挥,颇有些指点江山的豪气:“小事一桩!”
一顿饭的功夫,赴宴者各有所得,各取所需,都很满足。
临回家的时候,那人把董友亮送上车,又殷勤递上一个网兜,董友亮一瞧,是只甲鱼,且这只甲鱼好生熟悉,似乎正是他餐前在大厅里选中的那一只。他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这甲鱼的眼神太过犀利,他过目不忘。
“这是……”董友亮有些不大明白那人的意思。
“这是您刚才选的甲鱼,我看它一直瞧着您,想来这只甲鱼也是有灵性的,所以我便没让他们杀了它,想着送给董处。您若养在家里,一定官运亨通。”
董友亮笑着道谢,回家便把甲鱼扔进鱼缸里,心里却打起了小算盘:养着多费事,若是炖成了汤……
他这想法被妻子及时止住,理由很简单,鳖有灵性,既然带回来了,不如就养着,杀了它多造孽!
董友亮听了觉得可笑,怎么都说这鳖有灵性?可你瞧瞧它那眼神儿,幽幽怨怨的看着你,太渗人,有时半夜起来上个厕所它也知道,回过头来伸长了脖子就这么瞧着你,瞧得人心里发毛,若一直养着它,铁定神经衰弱。
不过因着妻子的保护,这甲鱼暂时在它们家平平安安呆了些日子。不过半年功夫,这只甲鱼倒长了不少,比来时大了一圈,鱼缸便显得小了。妻子还特地给它换了个大鱼缸,待它如待宠物。
这天,妻子和几个驴友一起去外地游玩,撇下董友亮一人在家。正值周末,董友亮在网上研究菜谱,他爱吃,也爱做菜,且手艺挺好,就是平时应酬太多,没时间做。今儿个正好闲着,练练手,也省得生疏。董友亮琢磨着做一顿好的来犒劳犒劳自己,眼睛无意中瞟见趴在鱼缸里的鳖,忽然阴森森一笑,现成的食材,做个甲鱼汤岂不是正好?
于是当即把甲鱼捞出来,甲鱼似乎知道了它的命运,直勾勾的盯着董友亮,眼睛里似含了一层泪。董友亮嗤了一声,把它扔进了水池里。
甲鱼只是瞧着他,未曾抗争。
董友亮转身去找刀,忽然听见了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我会看着你的。”
董友亮回头,朝窗外望了望,没见有人,可这声音哪儿来的?他摇摇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找到了刀,又听见了那个声音:“即便肉体没有,灵魂也在。”
这声音太过哀怨,仿佛是一声诅咒,偏偏又气若游丝,飘过他耳边,让他觉得痒。董友亮正狐疑着,瞧见那只甲鱼,伸长了脖子,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看得他心烦意乱,破口大骂了起来:“看看看,再看挖了你的眼!”
“没有眼睛,也一样能看见你。”
那声音忽然又响起,是对董友亮的回答,恰好这时甲鱼的嘴巴翕动了一下,就好像是它说的一样。董友亮吓了一跳,甲鱼怎么会说话的?
此时的情景甚诡异,董友亮像撞见了鬼。甲鱼看着他,就像鬼在看着他。他越想越气恼,拿起刀就冲到了水池边上。将甲鱼翻身,肚皮朝天,甲鱼瞧不见他了,所以将脖子伸得更长,董友亮便在这时手起刀落,在它脖子根儿一剁,真真快狠准。甲鱼没有一丝挣扎,即刻咽了气。于是控血,丢入锅中煮两三分钟,捞出来放凉,刮污皮,清理脏器,冲洗干净,剁成几大块丢入锅中,放姜葱盐味精,中药材可放几味,枸杞山药不可缺,炖出一锅鲜美的甲鱼汤,董友亮吻着那味道,不比酒楼的厨子差。尝一口甲鱼汤,一瞬间仿佛回到几个月前在******那晚的筵席,新来的厨师为他做的甲鱼汤,正是这个味道,不差分毫。
“呵!我也可以去酒楼当厨师了嘛!”董友亮表扬着自己的厨艺,一锅甲鱼汤顷刻间下了肚。
“我在看着你呢……”那声音无端响起,董友亮刚咽下最后一口汤,白瓷碗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谁?是谁装神弄鬼?”
“蚕食了我的身体,会有灵魂看着你。”那声音丝丝缕缕:“我来了……”
董友亮惊恐站起身,警惕的看向四周,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墙上,柜子里,沙发下,那眼睛无处不在,瞧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无处可逃。
董友亮忽然觉得腹痛,满头冷汗,摔倒在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先时吃掉的甲鱼汤仿佛在胃中蠕动,要撕破他的胃,让他痛死,那只死去的鳖才会心满意足。
董友亮肚皮朝下,四肢无力的在地上攀爬,此时的动作,像极了一只鳖。他果真痛死过去。
妻子几日后回家,发现鱼缸里的鳖似乎又大了一圈,知道是丈夫将它照顾得很好,很是高兴,打电话给董友亮,他的手机却在卧室响起,到单位找他,董友亮也已有多日未来上班,四处不见,像是失踪了。
她匆匆出门报警,一日渐比一日消瘦,鱼缸中的鳖伸长了脖子看她,嘴巴一张一翕,像是在呼唤什么。房间里总是有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徘徊不去:“蚕食了我的身体,还有灵魂注视你。”这声音太过微弱,妻子是听不见的,唯有鱼缸中的鳖似有回应,目光中透出恐惧,像极了一个人。
“你吃了我的身体,那便替我活下去,多么公平……”那个声音笑着说。
千年王八万年龟,鳖生而有灵,能感人性。董友亮气运不佳,吃的恰好是那一只千年王八,享了饕餮盛宴,自然要付出代价。鳖的肉体在他胃中化成烂泥,灵魂却永存,将他束缚在壳中,从此再不得脱逃。他背着鳖的灵魂,一日复一日,日日无穷尽,或许也能活上千年,毕竟,他现在是一只王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