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戴久了,也就成了真。
——题记
蒋怡晨逛街的时候买了张面具。
本是个挺普通的周末,她一个人去逛街,路过一条狭窄巷子,看到里面新开了家小店铺,店铺外面的墙上钉了块金灿灿的小招牌,阳光一照,闪出耀眼光辉来,恰好刺到蒋怡晨的眼,所以她才注意到这条偏僻巷子里的小店。
蒋怡晨喜欢特别的东西,没事儿就爱进小店里淘。这种小间的店面通常都似杂货铺,东西多,也独一无二,你不知道角落里都会藏着什么,一样样翻找过去,不经意间会寻到入眼的,或许是堆积在角落,或许是被一堆东西压着,因着她的青睐重见天日,这让她觉得有种满足感。
这间小店坐落得隐秘,便引人好奇,通常这样的店铺里卖的东西也都稀罕。店铺的名字也特别——“好玩儿的店”。
蒋怡晨是在货架的最底层找到这张面具的,面具放在精致的盒子里,盒子被一堆布偶压着,似乎已经好久无人问津。她最先被盒子上的花纹吸引,那似乎是一种古老的图腾,浓浓的欧式气息,颇具神秘感。蒋怡晨打开盒子,闻到一阵尘封的味道。
“你是第一个对它感兴趣的人!”
略带磁性的男声突然从背后响起,吓了蒋怡晨一跳,险险将盒子打翻,却被另一双手及时稳住。回头去看,一个烫着卷发的男人斜斜倚着货架,因为个子高而遮住了光,在蒋怡晨身上投下了阴影。
这个男人长得很美,蒋怡晨心里想。
男人笑笑:“我是这儿的老板,你可以叫我阿伦。”
蒋怡晨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你好,你店里的东西都挺特别。”
“是啊,尤其是你手中这个!”阿伦修长的手指敲了敲盒子:“没有女人不喜欢它。”
蒋怡晨这才想起往盒子里看,黑丝绒布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张面具,没有任何色彩的修饰,只是张白色的脸,不华丽,却觉得诱人。
“这是……面具?”
“是啊,面具,戴上它,你会成为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蒋怡晨一听,笑了:“谁会想成为别人,做自己难道不好么?再说了,这不过就是张面具而已,老板,别哄人啦,我早已过了天真的年纪!”
阿伦伸出一根手指来在蒋怡晨的眼前轻轻晃了晃:“小姐,不要急着下结论,试过才知道。凭心而论,你不喜欢这张面具么?”
他这么一说,蒋怡晨愣了愣,这张面具简简单单,看着极普通,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心里有种喜欢的感觉在泛滥,引诱她,要将这面具据为己有。
十五分钟后,蒋怡晨抱着盒子从“好玩儿的店”里出来,仍有些恍惚,她不知怎么就付了钱,将这张面具署上了自己的名字。临出门的时候,阿伦冲她眨了眨眼睛:“祝你好运!”
阿伦的笑容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但蒋怡晨来不及考虑,她所有的注意都被这张面具吸引,已经忘记了思考。
回到家中,面具依然如先前那般静静躺在盒子里,白色的面部轮廓似石膏塑成的,光滑,优雅,手指摸上去能感觉到它的纹理,细腻的感觉,像极了皮肤。
蒋怡晨将面具戴上,面具和她的脸部贴合,严丝合缝,像是为她量身定制一般。这面具戴上去的感觉很奇怪,像是贴了层面膜,脸上每一个毛孔都与它的纹路重合在一起,变作一体。蒋怡晨走到镜子前去看,怪了,镜子里仍是她的一张脸,仿佛那上面从未覆盖着什么东西。蒋怡晨有些惊慌,伸手撕扯,面具边缘起了皱,被用力扯下,拿在手里时又是石膏一般,光滑,优雅。
这面具简直太神奇!
蒋怡晨只觉捡到了宝贝,第二天上班,戴着面具前往,想给同事们炫耀。
蒋怡晨做设计,近来接了个大单,但客户要求苛刻,所以单子完成得辛苦,每天疲惫不堪。可次日天明,当她戴上面具,浑身的疲倦一扫而空,兴奋得像打了鸡血,这种感觉很棒,她兴冲冲上班,神采飞扬。
刚到公司,还没来得及跟同事炫耀她的面具,经理便将她叫了去,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说客户对蒋怡晨非常不满意,这单子险些要黄,倘若蒋怡晨不及时弥补,就收拾东西走人!
蒋怡晨挺委屈,明明刁难人的是客户,凭什么她要挨一通训斥?可工作毕竟是不能丢的,她垂头丧气从经理办公室出来,拨通了客户的电话。
和客户再次见面约谈,客户盛气凌人,蒋怡晨原本心中恼怒,可也奇怪,一走进小会议室,她只觉脸上的皮肤变得比以往更紧致了些,这才想起来是面具没摘,正想赶快摘掉,但客户大眼睛瞪着她,她又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只得忍着脸上不舒服的感觉,走到桌前坐了下来。蒋怡晨一大清早就挨了通骂,本没什么好心情,可偏偏一抬头,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好比三月春光,把客户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竟也对他回以了微笑。
这个笑容完全不是出于蒋怡晨自己的意愿,她在心里连连诧异,接下来和客户的讨论更出乎她的意料,她像是被人操纵了,面部肌肉自觉地做出了各种表情,妥帖且适宜,谦恭的态度让刁难的客户很是满意,所以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合同尘埃落定。
走出会议室时,蒋怡晨脸上乐得笑开了花。她果真收到了一个好宝贝,这个神奇的面具能让她变脸,随心所欲。
公司有酒局,蒋怡晨不乐意参加,却被领导命令着陪同。换到从前,这种赔笑脸的事情她绝对不干,可戴上面具赴宴,蒋怡晨便换了一副模样,酒局上从容有度,讨好领导,亦给自己的未来铺了康庄大道。
这是一张假面,给她八面玲珑,无论想要哪张脸,假面一一满足。
蒋怡晨变了,面具让她适应这个社会的法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的工作顺风顺水,扶摇直上,万众瞩目。
蒋怡晨终日带着面具,那面具和她的脸紧紧契合,就像是她自身生长出来的皮肤,轻薄适宜,常常让她忘记了自己是带着面具的。最开始的时候,她每晚都会把面具揭下,让自己的皮肤透透气,但渐渐地,她忘却了自己的脸上罩着这么一个东西,待得终于一****想起,已是几个月后的事情。那天下了大雨,她被淋湿,回家洗澡时觉得脸上有些痒,伸手去挠,这才想起自己的面具已戴了很久,说不定是过敏了。
她忙伸手去揭,可哪里找得到面具的边缘,它和自己的面颊严丝合缝,紧紧生长在了一起,成为她皮肤的一部分。
她的脸戴着假面,假面便是她的脸。
蒋怡晨惊恐,用指甲抓挠,无奈只在脸上抓出血痕,面具被她戴在身上,自此之后,便成了她。
可这真的是她吗?好像不是的,从前的蒋怡晨不是这副模样,可从前的蒋怡晨又是哪副模样呢?蒋怡晨再想不起来了。
假面戴久了,也就成了真。
蒋怡晨隔天一大早便跑去那条狭窄的小巷,可再找不到叫做“好玩儿的店”的小铺,卷发有着磁性声音的男老板阿伦像是带着店铺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从今往后,再没人能给她救赎。
可蒋怡晨想要她的脸,发疯了似的想要。
她一个人日日徘徊在小巷口,疯癫了一般,喃喃自语,过往行人看见,抿嘴偷笑:“看!神经病!”
是啊,她是个神经病,这世上千人千面,她贪心,一人要了千面,却丢了原本最该属于她的那张脸。
从今往后,她是假面,假面是她。
蒋怡晨呵呵一笑,从包包里翻出一把水果刀,刺眼的光芒闪过,锋利的刀刃在她脸上划下一道长长的口子。既然揭不下面具,那便把它割下来,她要她的脸,发疯了似的想要。
鲜血从她脸上流下,剧烈的疼痛让她晕眩。朦胧中她听见沉稳脚步,一个优雅又略带磁性的男声道:“你这张面皮不错,我要了!”
修长的手指揭下她的面皮,收入怀中。
蒋怡晨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