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人间折子戏(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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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电台情歌

谁能够将电台情歌关掉,它将你我心事唱得太敏感。

——题记

大雨接连下了四天,没有停歇的意思。罗瑶撑伞等在公交站牌前,心情烦躁,这一天里她听见了好几场争吵,看见许多人发霉,就连她自己也不可避免地染了霉菌。潮湿的天气就是这样,让人的心情像晒不干的衣服,散发出一股变质的味道。

公车顺着车流吃力地驶入站台,人群一拥而上,罗瑶被踩了好几脚,险险摔倒时忽然有一双手从后面将她扶住,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还不忘维持绅士风度的人还真令她好奇。仓促回头,看见的却是一张张不耐烦的脸,后面的人在催促:“好狗不挡道!”紧接着传来一串回骂声:“谁是狗?狗骂谁?”一瞬间,全世界都是狗,狗眼看人低,狗咬狗,疯狗一片。罗瑶趁乱挤上车,寻了个空位坐下。

有人上车了,车厢里飘进一阵香水味,很好闻,罗瑶在黑黢黢的车厢里辨别,只看见拥挤的人。直到下车香水味依旧弥漫,说明那人一直在车上。管他是谁?总与罗瑶没有关系,她跳下车快步回家,刚走进楼洞,身后传来沉稳脚步声。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走了过来,同她一起等电梯,罗瑶闻到了那股香水味,原来这男人竟同她一辆车?

进电梯,罗瑶按下10层,男人没动,安静立在墙角。电梯大门缓缓关上的那一刻,罗瑶脑子里一闪而过今早看到的新闻,“单身女性与陌生男子单独乘坐电梯惨遭杀害”,罗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那男人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像个不怀好意的角色。

这一段乘电梯的时间很是煎熬,罗瑶的思维电光火石间设想了好几个场景与对策,危险来临,保命要紧!男人动了动,忽然低下了身子,罗瑶吓得尖叫,男人也被吓了一跳,错愕抬头:“小姐,你的手机掉了。”

罗瑶低头,果然,手机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男人捡起来递给她,不经意间划亮屏幕,罗瑶在公车上听的电台App还开着,FM1111,午夜情歌。

男人笑了:“你喜欢这档节目?”

他声音很温和,罗瑶稍稍松了口气:“是啊,挺有意思。”

男人还要说什么,电梯门忽然打开了,10层到达,罗瑶迫不及待冲了出去,拿钥匙开门,速度快得惊人!门关上的刹那,她看见男人的马丁靴停下来,就在她的隔壁!

这个男人,竟然是她的邻居?

罗瑶不记得隔壁何时搬进来这样一个男人,印象中隔壁的房门从来没有开过,起码罗瑶没有见到它开过。罗瑶在这栋楼里住了五年,对立面的住户门儿清,只隔壁这一家是空白,如今这片空白填满了,是个男人。

把邻居错当成变态杀手,这种事情说出去多荒唐!罗瑶嘲笑自己大惊小怪,却打了个哆嗦——客厅的窗户在她早上出门时忘了关,这时风雨灌进来,一片狼藉。

于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收拾,待罗瑶终于洗完澡躺在床上,已是十二点差五分。她连连叫着糟糕,忙打开手机App,FM1111,午夜情歌总在十二点整的时候准时播放。

“第四天,依旧,雨,你还在等人说情话吗?你等到了吗?等不到也没关系,午夜情歌,我把情话唱给你听。”

男主播野兽的声音准时响起,伴随着背景音淅淅沥沥的雨声,颇有味道。这个有着很好听声音的男人每晚都会在他的电台里唱情歌,他叫自己野兽,声音却细腻温柔,仿佛是探入人心头的一根头发丝,轻轻瘙痒,情绪就悄悄蔓延。他说每一首情歌背后都有故事,故事大多不美好,让人听了心头泛酸,怅然若失,放佛那个丢掉了爱情的傻子是自己。

这样的男人让人迷醉,罗瑶不知道零星在这世间角落里有多少女人爱着野兽,但只消想一想她便发了疯一般嫉妒,她私心里想彻底拥有这个男人,虽然这个男人素未谋面,只是她通过声音一厢情愿的幻想。

“今天我遇见了个女孩儿,她带着一身雨水气息,像只森林里的小鹿。与我同乘一部电梯,却有些惊慌失措,或许她把我当成了变态杀手吧?小心翼翼的她,让人心动。”

野兽语气轻松,像是在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却让罗瑶的心跳猛然间停滞了一个节拍,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几小时前电梯里的她也是惊慌失措,猜想站在身后的男人是个变态杀手,小心翼翼,为自己悬而未决的命运提心吊胆。

难不成住在隔壁的陌生男人就是电台的神秘主播野兽?罗瑶开始兴奋起来。像这一类电台节目,多半是主播自己在家里录制好后传到平台上,供听众聆听。野兽的节目一般时长四十分钟,罗瑶看看表,从电梯里邂逅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足够他录制一期节目上传,而据罗瑶听这期节目里野兽的声音来看,是新鲜的。

竟然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她最喜欢的主播居然就住在隔壁?

接下来的几天里,罗瑶在不断制造着与隔壁男人的邂逅。每天听到隔壁的开门声后才出门,与男人同乘一部电梯,点头微笑。坐同一路公交车,在同一个站台下车,进不同的写字楼,工作结束后再坐同一班车回家,时间久了,便有话聊。公交车是个新鲜不断的场所,总有各式情况发生,这些都出现在晚上野兽的电台里,一段故事,一首情歌。所有的迹象都让罗瑶更加断定,住在隔壁的陌生男人就是野兽。

终在罗瑶生日那日,她邀男人来自己家里吃饭,男人爽快答应,下了公交后同她一道回家。罗瑶请他在屋里随意落座,自己洗手作羹汤,从厨房的玻璃上偷瞄,野兽正在她的电脑前看电影,罗瑶看似随意道:“我电脑上存了个网页,是个电台节目,叫午夜情歌,蛮不错的,我很喜欢它的主播,叫野兽的那个!”

男人应着,开了网页,野兽的情歌唱出来,男人弯起嘴角在笑。罗瑶端着喷香菜肴悄悄靠近,轻声叫他:“野兽?”

男人回头,眉开眼笑:“怎么猜到的?”

其实不用罗瑶回答他也知道答案,于是这一餐饭吃得圆满,临走前野兽向她邀请:“我有期特别节目要做,想与你合唱一首情歌,如何?”

罗瑶爽快答应,心里如初恋少女一般小鹿乱撞,期待着那日到来,而当那日真的到来,却又开始觉得害怕,患得患失,是一切陷入恋爱中的女人特有的病。

那天有些特别,就连打开门将罗瑶请进屋的野兽都有些特别。他脸上一如既往带着笑容,却未觉温暖,虽是晚上,可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所有的窗帘都拉着,厚厚的窗帘布遮住了窗外霓虹,让屋子里显得阴翳而沉闷。

野兽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对罗瑶点头示意:“准备好了吗?”

罗瑶诧异:“要唱哪首歌?我还不知道……”

野兽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没关系,你的身体自己会唱歌。”

身体自己会唱歌?这话说得奇怪。罗瑶还要在问,却见野兽食指比出个噤声手势,按下了录音键,他诱人的声音开始在黑暗的房间里回响:“你可听过纯洁少女的声音?她们的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是美妙的音符,倘若仔细聆听,也是一首动听的情歌。我认识了一个姑娘……”

他的声音像是有十足的蛊惑力,诱使罗瑶不由自主向他靠近。野兽伸出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罗瑶的下巴,将她的面颊带到自己面前,轻声道:“我爱上了一个少女,所以今天,我要用她的身体唱出最动人的情歌……”

他闭起眼睛,轻声哼唱,这是罗瑶听过的野兽最动人的一首情歌,让她迷醉,让她沉沦,让她随着歌声缓缓闭起了眼睛,感觉身体漂浮了起来,融化进歌声里,永不分离……

十天后,罗瑶所在的小区惊现碎尸案,由于尸体被肢解得太过零碎,无法拼凑出原来形貌,可依旧有邻居从尸体的面容里认出了蛛丝马迹,惨死的少女,正是住在这个小区里叫做罗瑶的姑娘,邻居已有一段时间未见过她在小区里出现,以为她出门旅游,不想去发生了如此惨事,让人唏嘘。

警察去罗瑶家寻找线索,却在她开着的笔记本电脑里发现停留的网页,是个叫做午夜情歌的电台节目,节目每天午夜十二点准时开播,可无论警察点击哪一期的节目,整整四十分终的时长,都是空白,这个电台节目,一片空白。

没人能解释这是什么原因,也没人能查出碎尸案的因由,这个案子自始至终悬而未决,就像那个没有声音的电台节目,匪夷所思。

谁也不知道,每晚十二点,在这个城市的上空,依然有未知频率的电台节目在播放,叫做午夜情歌,寻常人听不到,只单纯而懵懂的少女听得见。主播是个叫野兽的男人,拥有这世上最具磁性的嗓音,唱动听的情歌,诱惑少女入瓮,抢夺她们纯净的身体,切割成一个个音符,谱写只属于自己的小情歌。

除了这些少女,没人见过这个叫野兽的男人,他像是一个虚无的灵魂,只在每个女人的隔壁住下,停留一段时间,又再度离开,离开时带着女人们碎裂的身体,谱出一首新鲜的情歌。

午夜情歌,如野兽般,撕裂人的灵魂,让怀春的少女沉沦至死,永不苏醒。而所有的情歌都怀揣着一段爱恋,刻骨铭心,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