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欣并不非常喜欢这种标榜情调的场所，但半球形的沙发配上软和的靠垫确实能给她酸痛的腰背温柔而有力的支撑。她深吸气，轻轻抿了一下棕黑色的液体，醇郁的香气在口腔中盘绕回荡，林默燃递过来精巧的白瓷罐，她却摇了摇头。那稠滑倾落在对面的杯中，像银河倒灌了下来，击碎一片氤氲，然后渲染四散，如风驰电掣的游龙下探，变幻开成一朵朵羽毛状的花，两种颜色互相撞击、交织缠绕，直到完全混合在了一起，再分不出彼此，秦欣的目光仍停在银色小勺留下的漩涡中。
林默燃轻笑，他不知道在秦欣身上发生了什么，还是他从未发现她有这样深沉的潜质，只是，从前那个喝卡布基诺都会加很多糖的女孩，现在却说黑咖啡更对味道。
秦欣把一叠纸推给林默燃，不发一言。
“这就是你说的硬货？”林默燃扬扬眉毛，快速浏览着，“原件呢？”
“会通过官方渠道给到你。”
“什么意思？”
“已经在准备公函了，只是现在还说不好会哪个级别的领导出面约见你。”
“好啊，看来你们不准备给ROID留面子了。”
“面子，你们何尝给过明日商业面子？”
“我倒是准备卖你们一个人情，商场管理人员纵容专柜倒卖水货，传出去可不好听吧。”
“你什么意思？”
“还记得你发给我的隔离霜编码吗？”林默燃轻笑，“从那上面我就能看出货源不是中国地区。而且，我手上可是有销售凭证的。”
秦欣拼命回忆这些天来的点滴，ROID并没有上架的新货，专柜人员纠纷又闹的沸沸扬扬，凭空退货是哪位楼层管理人员都不敢签字的，除非是打着VIP客户的名义进行等价换货，退掉隔离霜再售出其它产品，造成系统库存隔离霜有货的现象。难道……秦欣想起了那张收购化妆品的名片，她知道有一种可能，但她实在不敢相信，专柜员工为了避免库存不足造成的销售跑单，居然铤而走险用等价值的正品换取水货。等到有真正的顾客购买时，她们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把换进来的水货隔离霜当做专柜正品照常出售，当然，外包装可能已经被调换为有简体中文标签的，这样的话，除非是公司内部人员，普通消费者怎么会知道这其中的奥妙。难怪林默燃都说进口出了问题，专柜还能有源源不断的商品售出，其中恐怕也少不了是专柜倒收进来的水货。如此说来，那些所谓陈涛的朋友，未见得真的是什么大客户，很有可能就是经营水货的网店店主。
“齐炎找过你吗？”林默燃的突然发问，打断了秦欣的惊疑。
“没有，他不是才调到ROID这边吗，专柜这些事和他有关系？”其实从那天不欢而散之后，秦欣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和齐炎联系过了。
林默燃笑着摇了摇头，说：“早在我负责Lian的时候齐炎就是我的得力助手，所以我才放心让他接手ROID北区的生意。不过，以我的了解，专柜不会因为新来个区域经理就收手的，就好像我的上任并没能让她们安分下来一样。”他轻轻放下咖啡杯，脸上仍是那副让人琢磨不透的高深表情，“所以说，原件应该不止这些。”
“这些还不够吗？”
“你不会有意要袒护谁吧。”
秦欣没有回答是与否，也未质询或辩解，也许林默燃只是猜测，或者他有更加可靠和隐蔽的信息渠道，以他的级别，很多真的假的小道消息不需要特别打听，就会有人自动上报。
但有些事，既然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烂在肚子里，那么任谁也别想从她口中撬出一个字来。在得知赵心依仗柜长的身份不让其它美容顾问插手柜台账目，甚至从库房提货从来都是一人独自出入起，秦欣就格外留意她的行踪；盘点时赵心不时偷看的小本子也没能逃过秦欣的眼睛，她料定这里面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赵心绝不敢把它随便藏在专柜或人多眼杂的更衣室，更不能冒险时时带在身上；赵心借怀孕闹辞职，以及汤小希狗急跳墙的辱骂其它美容顾问，并非只是个人恩怨，真正的原因是赵心怀疑她们偷了她的东西而她又不能说自己到底丢了什么。还有，那天晚上，赖在ROID专柜拉着独自当班的赵心唠叨不休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团购部从安宁挖过来的大买家，秦欣早就交待铃翘务必做足财大气粗、一掷千金的势头，至于她最后什么都没买完全是因为错拿了失效的银行卡；而秦欣则趁着这空档用螺丝刀拆下了西北角库房里本就快要坏掉的ROID货架木门，拿到了那个ROID专柜最见不得人的东西。本来，秦欣是打算好好研究一下里面的内容是否有价值再决定物归原处或上交的，可病来如山倒，加之其中有些信息她也未能一下破解，这本子就将错就错的放在了家里，谁想后来又发生这许多的事，秦欣反倒觉得没有非拿出来不可的必要了。
秦欣没有再给林默燃发问的机会，从身旁拎起一个纸袋放到他面前，里面塞满了各种瓶瓶罐罐。
“你这是？”
“这是你之前给我的东西，还给你。”秦欣说，她抬手提起脖子上项链，小熊身形的吉他闪闪发亮，“这个，我已经戴过了，而且我确实很喜欢，所以，算是你帮我买的吧，我按欧洲的标准售价折合成人民币了，在口袋的信封里。”
“你这是何必呢。你知道，在其它商场，不，就说你们那儿……”
“我和他们不一样。”秦欣一字一顿的说，“我只是想做好自己的工作，给你提供消息，帮你暗查专柜，我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这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默燃有些不知所以，但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事情正在向他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这可不是他乐于看到的。“当然，你说的没错，这些，”他指指那个纸袋，“是我们之间的私人交情。”
“我们只是合作愉快。”秦欣伸手招呼服务生，抢在林默燃之前买单，然后起身告辞。
“欣欣。”林默燃叫住她，“其实，你的同事赵玲给我打过电话了，约我谈关于ROID近期发生的一些情况。怎么，你的工作有变化吗？”
她终于沉不住气了，秦欣想。自从ROID发生员工内讧事件，宋经理基本上是亲自处理；而且还专门对秦欣说过自营专柜特别是盘点管理压力比较大，她准备让赵玲一同负责；至于ROID的黑账，宋经理则说出于避嫌和保护秦欣，不让她太多过问。秦欣就是不明白了，自己从来光明磊落，也并未和专柜过分亲近或有私交，哪里有什么嫌疑可避，这分明就是自己的工作职责被划分给别人，而又有没有新的工作任务给到自己。秦欣直觉上有种不安，如果她揣测的没有错，宋经理有让赵玲取代自己管理化妆品部的意思。不过，现在，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了。
“那些材料并不是我最早发现的，所以，细节的情况你到时和她们谈吧。不好意思，没能帮上你。”秦欣不再避讳向林默燃说出实情。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能还的东西自己都已经还给他了，再说之前向他传递过的一些信息也算有价值吧。所以，他们应该也算互不相欠、扯平了。
“她们，欺负你了？”
“没有。”秦欣不知道林默燃为什么会这么问，但她觉得已没有多说的必要。
“我能帮你什么吗？”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不然我也没有机会参加那些有趣的活动，都很不错，真的，谢谢你。”
林默燃兀自有些恼火，刚刚秦欣脸上转瞬即逝的讶异被他捕捉到了。一个从没有过来往的合作伙伴工作人员突然联系他，而且还是背着主管化妆品部的秦欣，难道他不明白这其中的隐含之意吗？他自己不是一步一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吗？这些公开的或晦暗的手段他没见过没用过吗？他之所那样问，是因为秦欣实在太特别，自从相识，秦欣从未对他有什么所求，甚至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抱怨过一句专柜或员工的不好。他承认自己是犯贱，越是这样，他越想要付出和给予，可秦欣，根本不给他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