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凤定眼一看,见是个外国男人,正欲再跑,忽然停住脚,转身看着那外国人,问:“你是传教士?”
那个外国人身材高大,刚才差点被撞跌,却见撞他的人不道歉只是回头看看就想走,他有点恼怒。他正要发作时候,忽然见那个撞他的人回头这般问他,又看对方神情及听声音觉得似是个女子,便消了恼气,反问道:“噢,你认识我?”他说的中国话半生硬。
飞**凤将帽子拿下,把盘在前额的发辫放下,露出了女儿妆的刘海。
那传教士侧着头打量着眼前女子,“你是……”一时回想不出来。
飞**凤说:“十几年前,你坐小船,给船家接生。”
“噢,想起来了,你是船家的小姑娘?”传教士问道。
飞**凤使劲点点头。这时街口传来官兵“捉奸细”的喊声。飞**凤向传教士拱手说:“后会有期。”转身欲走,被传教士叫住。传教士转身打开在街边一间房屋的大门,招呼着说:“你们先进我的房屋避一避,官兵是不敢来我这里的。”飞**凤与颜浩长对望一下,立即进了房屋。
传教士点燃一盏煤油灯,请他们坐下,又返回门口向外看看。他看见官兵走远了,便把门关上,坐在飞**凤对面,说:“喔,美丽的姑娘,我叫霍罗士。我刚才出门就被你撞得差点跌倒,你们发生什么事?我怎么称呼你们?”
飞**凤说:“我叫阿凤,他是我的契爷,叫颜师傅。”
传教士霍罗士显得十分高兴,说:“啊,阿凤姑娘,颜师傅,你们好。认识你们,我很高兴。看得出你们会中国武术。啊,中国武术了不起!”说着,他双拳打出又收回来。
见传教士这样风趣,飞**凤与颜浩长不禁哈哈大笑。颜浩长告诉霍罗士,刚才去将军府被守门的官兵误作奸细,自己不想惹上麻烦,所以跑走。霍罗士幽默地接过话说:“噢,幸好你们跑走,否则,我们撞不上。”
颜浩长和飞**凤听了又是哈哈大笑。
霍罗士向飞**凤说:“阿凤姑娘,我到现在仍然想不通,你的母亲为什么投江自寻短……”说着,他右手在胸前画十字,“阿门。”
飞**凤垂下头,低声地说:“你不是中国人,永远不会想明白的。”
霍罗士见她一下子心情沉重,安慰道:“阿凤姑娘,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让时间洗掉记忆里的悲伤及铅华吧。我是来中国传播天主教的。天主教不懂?就是信上帝。人总要有信仰才行,有了信仰,才好走完自己的人生旅程,不留遗憾。明白吗?信上帝,与你们Canton人,唔,不明白?哦,看我说的,Canton就是你们讲的省城,明白了?Good!天主教与你们省城人信佛教不同,我们天主教不用烧香花钱,只要心灵虔诚礼拜,上帝就会出现就会来打救,渡你们脱离苦海。人人在上帝面前享受着平等与自由。自由懂吗?自由就是自己由着自己,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进去将军府,将军可以由着你们进出,不会追赶你们,——这就是自由与平等。现在,你们省城人里有我们天主教许多信徒,你们不相信?花县的洪仁坤你们认识吗?他是个教书先生,也成了天主教信徒。我们天主教准备在Canton这里建一座大的教堂,让越来越多的信徒聚集礼拜。”
飞**凤用心地聆听着,她忽然想起周阿春向她讲过番鬼兵舰船和火炮十分厉害,于是便询问霍罗士。霍罗士遂把蒸汽机的工作原理及大炮兵器等知识讲授一番。颜浩长与飞**凤听得津津入迷,觉得传教士讲的样样新鲜,也被传教士的渊博学识深深折服。
时间过得很快,已近黄昏。
颜浩长起身,向霍罗士拱手行礼告辞,说有萧冈团练事务在身,要赶在关城门之前出城。
霍罗士让他们稍等,自己进内屋,过一阵间出来时,手里拿着一顶礼帽及一套西洋裙装,“颜师傅戴上这顶帽子,阿凤姑娘穿上这套裙子,——这是我女儿的裙子,你们这样装扮出城,官兵一定不会查问。”他说得一本正经。
颜浩长觉得有道理,便戴上礼帽,也示意飞**凤换装。
于是,霍罗士帮忙将衣裙给飞**凤换上,又要她将发辫打散。如此一番打扮之后,颜浩长见了简直不敢认,义女换了另一个人似的:只见她头上戴一个玲珑发夹,长发披落如瀑,连衣长裙裙裾到脚眼,一身洋派贵气。霍罗士也赞赏着:“噢,阿凤姑娘,你真的好漂亮!”飞**凤莞尔浅笑,双膝微微一曲,款款施礼,向霍罗士道谢。
告别了传教士霍罗士,他们径向大北门走去。
守护大北城门的官兵见飞**凤洋气十足款款而来,旁边一个跟班保镖,以为是十三行哪户大家的千金小姐出城郊游,不曾查问就由得他们出城。颜浩长原以为会遇到官兵盘查,所以手在衣袋里捏着几个铜钱见机行事,不想这般顺利出得城门,暗暗松了一口气。
走了一段路,颜浩长责备起飞**凤:“阿凤,你这次进城差点出事搞出个大头佛来。现在总算有惊无险。不过,今后真不可以再鲁莽行事了,知道吗?”飞**凤垂下头,微笑着应承。颜浩长见了,故作生气状,说:“吖,你还笑得出?”飞**凤忍不住“哧”声笑起来,颜浩长也被她惹得忍不住笑了。
笑完,飞**凤说:“契爷,看来番鬼佬里面也有好人。”
颜浩长说:“你是讲霍罗士?是呀,一样米养百样人嘛,无论是我们汉人,抑或旗人鞑子,还是番鬼洋人,人里面就分好人和坏人。”
“那,番鬼兵呢?”
“哦,那就难讲了。打仗的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好人,坏人。”飞**凤点点头自言自语,心里十分认同义父的说法。“是了,他讲的天主教这么好,契爷,我们搵一日也去礼拜礼拜,听听教义,好吗?”
颜浩长犹豫一下,说:“我,还是觉得心不踏实。”
飞**凤有点不解,说:“我不明白了,佛教也是从西土传进来的,为什么我们国家那么多人信呢?大家有什么事都常常求神拜佛,寺庙、城隍庙总是香火旺盛,而对霍罗士的教就觉得心不踏实呢?”
“佛教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传入中国,唐三藏就去西土取经,所以流传好广,深入人心……”颜浩长说。
飞**凤思索了一下,忽有所悟:“啊,我明白了,佛教深得我们国人信仰,是因为传佛教的人都是中国人主持,方丈就是自己国人;而天主教却是由番鬼洋人自己来传,这样就难得有我们国人走近它。”
颜浩长被她这般一说顿时省悟:“哎呀,想不到我契女是这样聪明伶俐!啊——,好嘢!咦?你老是讲霍罗士的教,是不是因为身上穿了人家的靓衫裙?”
飞**凤浅浅一笑,昂昂头,说:“契爷,这是两码事。这衫裙的确漂亮,但穿起来行走觉得累赘,不适合我这种人穿着。”
颜浩长听了,满意地点点头,说:“飞**凤就是飞**凤。”
这正是:洋装穿在身,不改炎黄心。
究竟后事如何,留待下章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