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山入驻将军府,安顿好后,点名广州知府余保纯陪同去游览五仙观。
余保纯诚惶诚恐,一路上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伺服。他笑容满脸,哈着腰,对奕山说:“钦差大人,您甫到广东即光临五仙古观,此乃广州之福也。”
“哈哈哈。”奕山闻言大笑,觉得眼前的余保纯十分识趣,“余知府,你身为广州知府很会说地主之话喔。”奕山说。
余保纯笑嘻嘻,忙说:“那里那里,确是钦差大人令此地蓬荜生辉。”
“余知府,这五仙之说,由何而来呀?”
余保纯见问,顿时来了劲,即笑口哈腰:“将军,这里头有个传说。相传古时,天上五位仙人手持谷穗,乘羊而至此地,遗谷穗予州人,祝曰‘愿此阛阓永无荒’,言毕,五仙飞升而去,留下所骑五羊即化为石,故广州别称五羊城、穗城。”
“哦,原来如此。‘五羊城、穗城’,这别称叫得好!”
“就是就是。钦差将军,那里还有仙人踪迹为证。”余保纯恭敬地引着奕山来到仙人拇迹池边。“钦差将军您看,这便是仙人飞升时一顿脚留下的足迹。”
奕山低头一看,只见池底岩石上凹下去的形状酷似一个巨大足印,清泉暗涌,“哎哟,真是仙人的足印啊。”奕山惊讶,不住地点头。
余保纯又说:“我们将这遗迹叫‘仙人拇迹’。”他见奕山称好,遂躬躬身,“钦差将军大人,请移玉步,过那边观‘岭南第一楼’。”
这岭南第一楼是明朝建筑,形状似城楼,四檐飞角,中间拱形门洞悬挂着一口巨大青桐钟,楼后两侧建有仅一人宽的上落阶级。
来到楼前,奕山仰首观瞻,叹道:“此楼虽小,可形胜雄伟大观,不虚‘岭南第一楼’之名。”话音刚落,从楼上飘来悦耳琴音。
“琴音美妙。哦,《阳关三叠》?”奕山侧耳听了,微笑着说。
“将军渊博啊!正是《阳关三叠》曲子,不过唱的是新词。将军请上楼细听。”余保纯说道。
奕山顿时兴致起来,快步走到楼后,慢慢拾级而上。
这时,一把如莺的女声在琴音旋律伴奏中飘进众人耳内。那女声唱道:
羊城朝雨浥轻尘,古观幽幽仙气真;劝君更进一杯酒,南粤迎宾如归人。啊,宾至如归人,如归人。
羊城朝雨浥轻尘,层楼巍巍景缤纷;劝君更进二杯酒,海内相逢有缘人。
啊,海内有缘人,有缘人。
羊城朝雨浥轻尘,三月红红荔枝风;劝君更进三杯酒,不辞长作岭南人。啊,长作岭南人,岭南人。
上得楼上,见楼的东南角,一个妙龄女子端坐在几桌前,纤指拨弹琴弦。她,柳眉如飞,杏眼若盼,朱唇开合,莺声婉转。
奕山微笑看着女子直待到她弹唱完,连声叫好:“好!好!好!好一曲《羊城三叠》!”
跟后的余保纯连忙说:“此女乃余某义女,唤兰儿。兰儿——”那妙龄女子乖巧,听唤立即离座在几桌侧款款施礼,说:“兰儿见过将军大人。”
余保纯说:“将军如不嫌,在下叫兰儿每日为将军弹琴唱曲,此乃兰儿福分。”未待奕山应允,即唤兰儿下楼等候。
兰儿羞赧状低声应允,并款款施礼,然后转身走去楼梯口。她转身行走间,身体散发的茉莉花香气袭人。
闻着清香,看着兰儿婀娜身姿从眼前转过又转过楼角下楼,奕山看得眼甘。
“将军,”余保纯笑嘻嘻:“将军,您看这口大钟——”
奕山这才回过神,走近一看,见一口巨大青铜钟悬挂在楼内正中央,钟表有铭文,知是上朝洪武年间铸造,钟重万斤。“为何没有撞钟木?”
见奕山问缘故,余保纯连忙告诉奕山此乃禁钟,敲撞不得。他解释说:“将军,此钟洪亮,声传十里,全城皆闻。据说,世祖皇帝顺治年间,此钟曾经响过,可仅此一响,竟然使得全城当天出生之婴儿死亡半数。”
奕山愕然:“啊,此钟如此了得?”余保纯笑着说:“故而此钟谓之‘禁钟’,自此便没再响过。不过,如若城内发生严重灾害,仍可敲撞此钟。”
奕山环顾一下,双手叉腰,说:“我观广州,北靠山,南面水,乃风水宝地,丁财两旺之地,必无大危大害大灾大难。”他踱步到楼沿,双手按住栏杆,背向众官,接着说,“圣谕要求‘务使英夷片帆不留’,剿夷皇命,尔等务须同心同德,协力进剿。”
众官闻言即刻立定,大声说:“卑职定当同心同德,协力进剿。”
奕山转过身,环视众人:“当年三国,周郎夜袭,火烧赤壁,一战功成。今日剿夷,亦可效法,火烧火轮船。”
余保纯笑嘻嘻,竖起拇指:“此计甚妙啊!”
奕山摆摆手,故作矜持:“嗯。尔等抓紧招募水勇,监造火船、火器、火箭。”众官员齐声应诺。
奕山顿感斗志在心胸膨胀扩张,感觉到有种战前摩拳擦掌的兴奋以及胜利的欲望喜悦,因为这次夜袭部署是主动出击,是在向夷人挑战,这是多大的胆识与魄力。他心里清楚,自己由大内侍卫官员被敕封靖逆将军,朝中官员多有不服其中不少定然还想看他靖逆战果的笑话。哼,奕某就是要让他们看看靖逆将军不是浪得虚名,侍卫能够统领大军打仗而且是胜仗。此时,他踌躇满志,遥指南面珠江,说:“我大清天朝,泱泱上国,幅员广大,地大物博,夷人英国——乃区区边远蛮夷而已。”
自从那天在大街上遇见江湖卖武的飞**凤后,把总多图居然十月芥菜起心,心总是惦记着飞**凤的音容怒貌,夜里去逛春楼却忽然没有了兴致,竟然嫌弃春楼里小姐货色,什么春桃什么秋香不管她们怎么样的花枝招展,都不及那个街头卖武的叫阿凤的女子。他迷上了阿凤,她素颜却素馨,她青春且英气逼人,让他晕浪。阿凤,她的美是黑牡丹,她的野是红辣椒……这夜他没有睡上好觉,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想入非非之时那根儿不由得****,浑身兴起。不知过了许久,他迷迷糊糊之中听闻“总爷多,总爷多”的呼唤声。是谁叫我?声音这般轻柔温和?啊,是她,阿凤,我的黑牡丹——找上门啦!多图得意得淫笑了起来。这时喊声大了起来,打门声也急促了起来。多图猛然睁开眼,哦,屋外已经天光大白,原来是自己的心腹扎查正在屋外敲门喊他。“行了,行了,你去给我准备吃的,我就出来。”多图不耐烦地冲着门外喊话。
他掀开被子起床,正要穿裤,发现底裤湿漉漉一大片,啊!他连忙脱下底裤,扔到床底下,忽然又自个傻笑起来,“射了,好事。嘻,真射她,才美事啊。”
多图用过早膳,即刻回房换上便服,优哉游哉地走出屋。
“总爷多,你要出营?不抓训汉军呢?”扎查见多图这般装束,问道。
“我有点急事要外出。”多图边走边说。
“上头命令汛地要训练备战,总爷忘了?”
多图停住脚,回身对扎查说:“扎查,这里就交给你看着。军训的事情,你看着办。万一上头来人,就先张罗应酬,后面的事我自会打点打点。”多图吩咐完,转身匆匆走出汛地营门。
多图来到昨天见着阿凤的地方。但见这里做买卖的做买卖、摆地摊的摆地摊,独不见有江湖卖武的档口,更没自己梦中人的影子。他着急了,跺了跺脚抬腿沿街寻找了起来。大凡见多人围观的摊档,他马上悄悄走近,不再向围观的人动粗蛮来。可是整条街走了一趟,他依然眼光光,寻不见她。他不管许多了,尽往大街走。
大北直街,这条用长条麻石铺成的通衢大街从大北门向南延伸着,至归德门止足有两公里长。归德门前的街段叫归德直街,因惠爱坊、忠贤坊、孝友坊和贞烈坊等四牌坊横跨在街道上,故城里人又习惯将此街段唤作“四牌楼”。这里是省城最热闹繁华的街道,街道两侧商铺林立成行成市,无论三教九流还是乞丐,都喜欢来到这里找到各自所需。正因如此,在这里摆武档卖武是最理想的场所。街道行人熙熙攘攘,多图费了不少时间走完四牌楼,又从大北走到小北,再折走东城,还是不见自己想见的人影子。平日多图懒得走动,这回俨然做起了巡城马,这两个时辰里走的路抵得上往日走半年的。
转眼时辰近午,多图突然觉得可能是那江湖卖武父女心怯遭他踢档,所以今天不敢上街。嗯,暂且回营,派几名兵上街打探再说。他想定了主意,便转身返回兵营。
其实并不是颜浩长父女没有上街卖武,而是多图四处寻找用了两个时辰,错过了遇见时间。颜浩长在南关地头摆武档,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工夫便收场。
第二天,多图派出四名兵丁,要他们但凡见江湖卖武人当街摆档,立即回营向他报告。四个兵丁原以为分派他们去打探夷人军情差事,战战兢兢,个个牙疼般发着怨声走去把总办公室领受任务,不料打探差事竟然是这个!嘻嘻,他们偷着乐,领命后立刻出营分赴东南西北打探。他们巴不得呢,乐得如此美差,可以逛街消遣。
没过半个时辰,一个兵丁回营向多图报告说大北城门附近有江湖佬卖武摆武档。多图一听,顿时大悦,即刻与那兵丁径往大北门而去。
谁知到了一看,卖武人并非飞**凤,走得气吁吁的多图即大骂那兵丁谎报情况。吓得那兵丁脸色大变,跪地求饶。
多图指着兵丁,愠色厉声:“你妈的,我要你找的江湖卖武……一个年轻女子,知道吗?快去,继续找!”
那兵丁听闻,即刻拔腿而去。他这阵时知晓把总派他们出营打探的内情了,分明是头儿想勾女人!阖家铲,你这个死鬼总爷多,本爷居然无端端被你大骂了一顿……哼,死鬼多图要我们做巡城马为他干这等勾当事,好,我们也不要善待他。于是,兵丁走去找到其他三个同伴,把自己挨骂的事讲了一遍,又将自己想好的对策说出。众人听了,点头称好。
几天过去了,多图见派出的兵丁回营都报告说没有找到,他半信半疑,遂决定再亲自出营走一趟。说实话,这几天他心里就憋着难耐啊。
多图去到南关附近,这时有个兵丁兴冲冲走来向他报告:总爷多,江湖卖武女子在南关……
多图早已经远远发现南关那边围了一圈人,这时隐约听闻那边传来喝彩声。多图连忙吩咐兵丁回营。
那兵丁即时感觉一身轻松,暗自庆幸。刚才他在街上闲游,猛然看见多图向这边走来,心一下发毛,立即跑上前主动向头儿报告。
“好嘢!”喝彩声不断响起,多图顿时来了精神,连忙走过去。在南关地头,人圈里头,果然是那走江湖父女俩在摆武摊表演武艺。多图见状心中大喜,“啊哈,踏破铁鞋无觅处,阿凤终于找着了。”多图走到大街的另一头,身倚骑楼柱子站着,眼睛淫淫地盯着飞**凤——他意迷的阿凤飞跃腾挪的身影。一阵喝彩后,多图忽然看见一个男青年向阿凤送东西。再定睛一看,哎呀,原来是上次遇见的那个痘皮仔愣头青。他顿时醋意上涌,脑门升起一股嫉妒火气。可是这恼怒,却发作不得,还因为这里不是他多图的地头,唉——,他惟有咬牙切齿,尽管心房打翻了醋坛子满是醋,连身体冒出的汗似乎也带醋味。他脑子里在不停地盘算着。不一会儿,他慢慢摇晃了两下脑袋,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这正是:把总不练兵,战时竟风流。
究竟后事如何,留待下章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