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阳光开始无情地曝晒,气温陡然上升。
母亲在门外的一颗桂花树下站了半天,让她没想到的是,关山只帮人看病,并不收钱。母亲拦住一个正往外走的老人,一问才知道老头是在义诊,并不收钱。母亲心里不由得肃然起敬。
关山正在帮人看病,无意间看见站在门口的母亲,立即认出她来,说:“你还是进来吧,外面太阳大,小心中暑。”
母亲说:“我这次来不是来看病的,是来看那棵屯巴茶树王的。”关山说:“我知道,你也是种屯巴茶的,你一定对它们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个可以理解。茶树王还在我那旧院子那里,现在上面说保留下来,要整体移走,不砍了。”
母亲说:“那太好不过了,这么大这么老的一棵茶树,说什么也不能砍掉,那是活历史。”
母亲说完就走进来。
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位小护士来,只见她十七八岁左右,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
关山说:“这是我孙女,正在念医学院,放暑假了回来,见我忙来忙去的,就帮我打打下手,也当是锻炼一下吧。”
“你们一家人都是学医的吗?”母亲问道。
关山说:“我的叫关中,我的行医之路是从他这里开始的。我们家是内江市资中县,我父亲年轻时在当时的华西坝学习医术,本想把自己学到的医术用来造福一方。不料抗日战争爆发,他个热血青年,怀着满腔热情毅然从军。作为一名军医,父亲跟着部队远赴前线,在昆仑关参加抗战,在纷飞的炮火中将自己的医术用到了伤员的救治上。抗战胜利后,我父亲回到了县医院,是当时的县医院较早的一批医生,当时的条件很艰苦,医院是由一个庙宇改建的,只有几张病床。尽管条件如此艰苦,我父亲在这里为乡亲们解除病痛,救死扶伤。”
母亲听关山叙述自己家的事情,说:“大伯,你真的挺让我感动的,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母亲从关山家出来,坐进自己的小车里。
刚才还晴空万里,突然若有若无雨丝开始飘起来,窗外掠过的绿色却已泅成一片,静默的车内只有车轮驶在半干半湿的柏油路面上如村姑采茶的沙沙声,格外柔,格外撩动人心。
这不寻常的美景与沉静衬得母亲一颗欢快的心。
车顺着一个弯一个弯转啊转,母亲都不觉得腻烦。
看来刚才关山的孙女关月说的是真的,绿意浓郁的山吞,稀疏而气派的农家小楼,还有浓重起来飘浮在空中的雾气,使她看到了蒙山这个小县城的另一面,得到了意外的惊喜。
车终于靠着小路边停下,母亲下车走进路边的一个小茶楼。
这个小茶楼建在离公路大约有四五十级台阶,分成三段铺上去,是一座三层的白色楼房。母亲环顾四周,深吸一大口凉气,再深吸一大口她自认这空气中已经饱含屯巴茶茶香了,然后兴奋地瞪瞪瞪上台阶,像主人走上去。
女服务员开了门,请她在客厅那一圈古意盎然的藤椅上人座,母亲坐下,问道:“你们这里有屯巴茶吗?”
“有的。请问你要多少钱的?”
“一壶便宜的就行了!”
“好的,请您稍等。”
又是一年的夏至到了,母亲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刚才,那个蓝梅打来电话,问候一下母亲,顺便向母亲报一下喜,让母亲高兴一下。
母亲说:“我挺好的,和你大哥的事还没完呢,他就是要离婚,任你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要不要我给你寄些屯巴茶去?”
蓝梅说:“不用的,我不想太麻烦你了,姐。”
一声姐,让母亲潸然泪下。
蓝梅回了老家后,几乎每个月都会给母亲打过一个电话来。这个月初,蓝梅给母亲打来电话,告诉她生了个儿子,儿子长得和丈夫相像极了。另外市晚报的那个赵记者,也帮梁斌和他的工友们讨回了工钱。
母亲现在是连个说句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每次听到蓝梅的电话,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踏实了许多。
放下电话,母亲走出茶厂的院子,想到外面走走,想着这个夏天里的事。这个夏天,或许父亲申请离婚的传票也快来了。父亲上次到法庭申请离婚,开庭的日子已经过了半年了。母亲想着父亲,往前走着,感觉自己的整个人都好像很轻似的。走着走着,母亲站在缓坡之上,一蓬蓬茶树绵延,望不见的边际,雾气在叶片与叶片之间浮动,使绿意一会儿浓郁得耀眼一会儿又清淡如缥缈不见。
母亲的视线之中,没有任何杂色,全是绿的海洋,从最柔嫩的绿到最逼人的绿,像是孩子在做一个调色的游戏,先选一管叫做青翠的颜料,然后把它全部挤在调色板上,滴人一滴水,是什么样子,再滴人一滴,又是什么样子,直到掺人很多很多水,直到孩子玩腻这个游戏,那么,这所有的绿色此时都泼洒在这山坡上了茶树和雾像是在恋爱,像是在缠绵,看得母亲都惊呆了。
继续向前走着,原来这茶场边沿的灌木丛里藏着小路,还是齐整的纵横有序的。
母亲好像在探险,按捺住好奇,走了上去。母亲最近这几年都是雇佣人来管理茶场的,所以就很少到茶场来了,即使来了,也只是看一眼就走了。
母亲拐了几个弯,一小片空地就出现在眼前,用石块砌就的一道坡渠护着一股从不远处流过来的泉水,泉水在小溪中流了十几米,就汇聚在这个用石块砌成的小池。当池子的泉水满了之后,就从另一端流了出去。
母亲捞起浮在水面上的红萍,用手捧了一口水,凑近嘴唇,轻吸一口,然后再一口把所剩的水全部喝尽。
刚才喝泉水的那瞬间,母亲突然想起了和父亲结婚时的那天喝交杯酒的情景,他们俩那时配合得那么默契,是那么心有灵犀一点通,好像他们在此之前已经排练了许多遍。
母亲又往前走看了一阵子茶树,和采茶的几个妇女交谈了几句,拉了几句家常,就想回去吃午饭了。
就在这时,派出所的电话就打来了,让母亲赶紧到县人民医院里去,说是父亲出了车祸,现在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母亲听了,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连忙拔腿就往茶场的院子里跑,那里有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