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你别老皱着眉头看我。我这次找你不是为了那两间破房子。是和顾明远的事,顾明远说要和我离婚。”
舅舅依然皱着眉头,说:“我现在哪有闲心管你们的烂事,离婚也不是说离就离的。没看见我这里忙得焦头烂额?你们这两家茶王,一个比一个事多。”母亲说:“可是顾明远把财产都已经转移走了。”
舅舅说:“转走了还能就丢了?在蒙山,他还能阴沟里翻了船!你先回去,咬住了牙不应口,看他能怎么着。手里有俩臭钱,就开始作死。”母亲说:“眼不见,瞎一半。钱都在他手里,我怎么办?”
舅舅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你自己的事,自己先想办法。现在倒想起我是你哥了。所以我说人得意的时候,要往远处想想。”母亲料到舅舅会这么说的。但母亲就这么个哥哥,不找他找谁,回去找年迈的爹娘?母亲说:“跟你要那房子,我也是没办法。顾明远叫我问,我能不问?再说你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们五十万块钱都交了,房子下来后,你一动嘴,就给了别人。我嫂子要是知道你给了那个狐狸精住过,看你怎么收拾。”
舅舅说:“说你自己的事,别乱扯线团。你那个钱,我早晚会退给你。”母亲说:“我说了,我不要钱,只要那个临街房。现在顾明远要和我离婚,我更得要那个房子了。真的离了婚后,我还得靠经营着它过日子。”
舅舅扭回头朝停车的方向瞅了瞅,说,我没工夫和瞎扯了,还有我给谁住过那房子千万别给你嫂子说,说完,留下母亲转身就走了。
母亲想过去看看那棵老茶树。母亲刚才听见舅舅说什么两家茶王的话,知道他出来的那户人家,肯定就是茶树王的家了。母亲早就听说过这棵银茶树王,但从来没见过。今天既然走到这里了,母亲觉得应该进去看看,见识见识一棵几百年的老茶树是个什么样子。
只见房前有井一口,二尺见方,清冽甘醇的泉水冷傲孤高,超然世外,不论自然气候如何变幻。久旱不枯,积涝不溢。屋前的老茶树是否蒙恩承泽于这一脉清泉的濡养,否则,哪来的如此生命力?如果不是深扎于地下的如网的根系与泉脉相连,怎么会有丝丝甘甜的余味在体内如暗香浮动?
******和黎飞走出院子后,关山还站在老茶树下,一边看一边摇着头叹息,叹如今这些父母官们,怎么只知道政绩呢。
关山正叹息着,一转身,望见了迈进门槛的母亲。他以为母亲是来算命看病的。他原本是一中学的老师,退休后,闲来无事,就学会了给人看相的本领,也会开一些小病的秘方,找他的人越来越多。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答道:“我不是来看病的,是来看树的。”接着母亲打量着老茶树,又看了看关山,问:“这棵茶树,有多少年了?”
关山说:“至少几百年了,说不清楚了。我爷爷说我家的祖宗买下这座宅院的时候,就说是几百年了。我小的时候,它就是这么大,现在我胡子都白了,你看它还是这么大。小时候,每当盛夏季节,不时可以看到三三两两来井边喝水的赤膊村民,那种恬适的步态和透澈的胸臆一如汩汩之水,纤尘不染。人来人往,井台上就堆砌起厚厚的故事,自然也有关于屋后老茶树的话题。”
看完了老茶树,关山邀请母亲到屋里喝杯水,说母亲是所有来看茶树的人中,惟一一个从内心里喜爱这棵茶树的人。
母亲悄悄叹息了一声,说:“我家做了十几年的屯巴茶生意,我心底里对每一朵屯巴茶,都心存着感激。是这棵茶树王保佑着,咱们这里的屯巴茶,才能这样闻名全国。如果外地人都知道咱们这里有这么一棵茶树王,咱们这里的屯巴茶市场,肯定还要火爆。”
母亲想起父亲,觉得人真是不如一棵树。一棵树,还会眷恋脚底下的泥土。父亲是白白的顶了个茶王的名字,糟践了茶王这个名字。
母亲和父亲的离婚案开庭时,父亲自己没有到庭。父亲把自己的一切,都委托给了律师。父亲害怕看见母亲那双无辜的眼睛。父亲一提出和母亲离婚,就开始躲避着母亲,不照母亲的面了。
在法庭上,母亲依然没有同意父亲提出的离婚请求。母亲说只有父亲自己出来,解释清楚离婚的理由,并且把转走的财产全部拿回来,她才会考虑离婚的事。
从法庭里走出来,母亲知道父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她离婚了,她已经没有一点幻想的余地。母亲站在法庭门前,仰头看着蓝蓝的天空,想人生真是无常,她和父亲正在屯巴茶市场上紧锣密鼓地忙活着,一转身,就变成了陌生人。十几年的夫妻,昨天还是同林鸟,今天就各自飞了。母亲心里清楚,自己这次不同意离婚,也是徒然。只要父亲坚持,六个月之后,离婚会自动达成协议。想到这里,母亲的泪就下来了。母亲快步离开法庭门口,她不想让父亲的律师看见自己流眼泪。父亲请的律师就像一条逮住猎物的狼,咬住父亲现在除了那近千亩的茶园,手里没有一分财产,并当庭出示了父亲提供的一大摞财务账本。母亲看见那些账本,明白父亲早就做好了离婚的一切准备,就只等着和母亲提出来的这一天了。母亲想不明白,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在心里对自己还藏有那么一手。父亲那么诚实善良的一个人,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开庭的第二天,母亲从我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张父亲搂着李依莉,抱着儿子的照片。母亲一眼就认出了李依莉。
看着照片,母亲的心一下子疼痛和愤怒到了极点。
父亲带着李依莉,来到了他和母亲住的家里。父亲和母亲提出离婚后,一个月了,再没踏进这个门口一步。父亲每次都是在电话里,问母亲同意不同意离婚的事。
父亲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看着母亲说:“我也不再瞒你,我和依莉,儿子,你都看见了。问题是现在的法律不准一人娶两个老婆,要是像古代一样,允许纳妾,我肯定会让她当小妾。”
母亲说:“顾明远,你******无耻!”父亲说:“没错。我已经无耻了,所以你还是快点和我离婚了吧。”
母亲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夫妻十几年,到头来你却对我如此无情无义?”父亲说:“谁会料到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我们已经没有爱情了,我有什么办法。缘分这种事,不是你我说了算的。”
母亲说:“要离婚也行,但必须平分财产,否则你别想让我动笔。”
父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签不签随你的便。半年以后,离婚协议会既成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