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稀松尘世(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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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饭馆关闭后,爸爸继续和妈妈在家过着早出晚归的农家生活。有一天晚上,他们俩正准备和衣睡觉,突然大门被敲得“梆梆”响,只听到前面家的李叔带着哭腔地喊:“志子啊,快帮帮忙,我家慧芳不行了啊。”爸爸妈妈闻听后,立马穿衣下床,他们是知道慧芳今晚临产的,有接生的婆婆早早地在她家等着了,李叔这一喊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等他们赶到李叔家,看到接生的婆婆在一旁忙得手忙脚乱,急得眼泪也跟着往下滚。慧芳就在床上疼得歇斯底里地叫,满床满被的都沾满了血污。妈妈一看,便就明白是难产,需要立刻送到镇里的医院去接生,拖延了,母子可都有可能就此丧了命呵。接生的婆婆只在一边说“是的是的”,可是她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知所措,只有点头应和的能力了。于是爸爸和李叔就赶忙找了有拖拉机的人户,连夜把慧芳送往镇里医院,妈妈就回家继续睡觉,等着爸爸回家。

第二天从医院回来的不是爸爸一个人,还有他怀里抱着的一个婴儿。爸爸兴冲冲地抱着这个孩子一进家院门就喊:“淑珍啊,以后我们有女儿了,有女儿咯。”妈妈听后,从房间里冲出来,看着爸爸怀里的婴儿,惊诧地问:“你说什么?咋回事啊?”于是爸爸不无骄傲的详细地道了始末:原来他们在医院的板凳上昏昏沉沉睡一宿今早正准备离去的时候,恰逢医院的一个小护士愁眉不展地抱着一个孩子向其他的人数叨:“怎么办啊,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谁把她扔在这里就走了。”接着又听到说:“还是个女孩,谁要啊!”爸爸一听,倒立马来了兴趣,他回转身,扒拉开人群,凑到孩子跟前问:“真是女孩?”人家回答:“对啊!”于是,他定睛瞅了瞅眼前的宝贝:嗬,拳头大小的脑袋长得还挺可爱呢!因而,他当下就拍了板:“这个孩子,我要了!”

妈妈听了过程,啥也没说,只是接过爸爸手中的孩子问:“该给孩子起个啥名字呢?”爸爸想了想,老大老二,勇前勇进,这都是他妈起的,没啥学问,就是听着豪气,那女儿的名字应该听起来温柔可人,好听最重要,于是他说:“就叫春蕾吧,春天的骨朵儿,好听,也秀气!”妈妈没有异议,反正老大老二不是随了她的心愿,已经叫“勇前勇进”了吗?这么个女儿,志子说叫啥就叫啥好了。可是春蕾在妈妈的怀抱里躺了一个星期,就跟妈妈告了别,去了另一个世界。这个孩子的身体太弱,妈妈想尽了办法也没能留住她。于是,这夫妻俩只得在村后面寻了处向阳的山坡,为这个做了他们七天孩子的小小生命造了一方埃埃的坟墓——她可也是在这世上走了一遭呢。回家的路上,妈妈抹掉脸上的泪水,很粗鲁地说了句:“妈的,老子这辈子就是要有个女儿!”爸爸等的就是妈妈这句话,他太想有个女儿了,只是不好意思再央求妈妈,况且再生一个还要罚款呢!可是,罚款不就是一时的吗?有个女儿可是一世的啊,罚款他也愿意,只要能有个女儿!

于是,我在大哥八岁、二哥六岁的时候也呱呱坠了地——说起来,爸爸妈妈还真是有一手,在生孩子方面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总算没能辜负我身上背负的第一个期望。

对于我的名字妈妈说啥也不让爸爸起了,妈妈说:“什么温柔不温柔的,好好的一个春蕾,让你一个名字温柔的身子骨弱成那样,命都没了。”我想妈妈又一次搞错了逻辑,小春蕾可是先有弱身骨在先,爸爸名字在后的。可不管怎样,我被妈妈安了个听起来豪气干云可就是不像女孩子该有的名字——孙山啸,只怪我当时没有能力参与决议,不然我一定会抓着爸爸的衣角央求他来给我起名。

我想我能理解当初妹兰为啥那么爱听爸爸说故事了,因为从我开始有意识起,每晚睡觉前爸爸就会把我搂在他的怀里给我讲故事,而且几年下来从来都没有讲重过。他讲故事时从不平白直叙,通常都会用嗓音腔调的变化来表现人物的好坏或故事的喜悲。爸爸总以为我会在他的故事中沉沉地睡去,可是经常讲完了,却发现我都是瞪着两眼珠子满眼睛期待地看着他。这时候他就很无奈地哄着我说:“睡觉吧,只有乖乖睡觉了,明天爸爸才会接着给你讲故事。”于是我虽然极不情愿,但仍然乖乖地睡了,因为明天我还想听故事呢!

夏天的晚上是我最开心的时候,那时候爸爸妈妈下地回来,大哥二哥就会把小圆桌在院子里撑好,然后端出他们一早做好的晚饭,一家人就围坐在泻了一地水一般的月光的院子里,看着满天争相璀璨的星斗,吹着微醺的暖风,听着四处的虫鸣,吸吸溜溜地进食我们的晚餐。晚餐过后,爸爸妈妈不会催着哥哥们去做功课,当然也不会火烧眉毛似的赶着去看电视剧,通常就是一家人圈着爸爸,听他讲故事。有个晚上爸爸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从前有两家人是邻居,各自都有一双儿子。一家人的儿子读书很好,村里人个个都说这兄弟俩有出息,以后一定能在城里安家落户;而另一家的儿子却常常遭来的是村里人的鄙弃,因为这俩孩子不但读书不用功,还时常在村里惹事。最后,果然如村里人所料,读书好的兄弟俩都考上了大学,还在城里娶了妻生了子,那对惹是生非的兄弟俩就一直守在村子里,和父母们一起耕作。可是最后,这两家人的院子里,读书好的那家时常传出来的是老两口孤单的哀叹,而那不用功的兄弟俩的父母则是抱着自个的大孙子在院子里笑得“咯咯”的。爸爸讲故事的时候,全家人都会听得很专注,包括妈妈,她会拖着腮,用她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温柔瞅着爸爸,听他慢慢地叙说。爸爸这次这个故事讲的有点沉重,讲完后,所有人仍然是一片沉静,于是爸爸问:“你们认为哪家过得比较好?”大哥二哥就面面相觑,不知道该选什么,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只有刚上幼儿园的我觉得只要乐呵就好,于是根本不用想的回答:“当然是那个抱孙子的好咯!”爸爸笑了,用近乎于惆怅的语气说:“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呢?”

是啊,他现在和妈妈可不就是可着劲儿的供我们兄妹读书吗?可他还记得他前不久才被二哥的班主任叫到学校数落了半天,给他传授了一堆教育孩子的方法,不管对错,他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因为他的俩儿子刚刚跟人打了个头破血流。已经长成少年的二哥更是越发的帅气俊朗,总是一个人跟着一群女孩子们转悠。可是,如此的张扬自然就招来了同样大小的男孩子们的不服气,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一群男孩子就把二哥堵在了校园的角落里,让二哥赌誓,以后不再跟女孩们打的那么火热。这一幕被二哥要好的伙伴瞧了去,于是赶紧给留了两级跟二哥同班的大哥报了信。保护二哥,这是大哥自小形成的意识,他为二哥打的第一场架还是在托儿所里。当时一个高大过大哥的小孩抢了二哥手里的馒头,大哥看到后,冲过去就将那个男孩推倒在地。后来虽然妈妈当着人家父母的面也作势打了大哥两下,可回到家后,她却说:“对,毛主席都说了,人不犯我,我不烦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们孙家的孩子谁也不能欺负了!”那时候,村里常常看到的一个景象就是四岁的大哥在前面走,两岁的二哥就吸溜着鼻涕在后面跟着,时不时地大哥就立了身子,转过身去,冲着二哥喊:“弟弟,快走哦。”而二哥这时候就趁机蹲下身子干脆不走了,于是大哥就回转来,牵起弟弟的手,趿拉着布鞋,啪啪的走回家去。现在即便大了,他仍然觉得自己身上那份保护弟妹的责任不能推卸了去,因此,他继续用他的拳头和勇气将他的弟弟护在身后。

被老师训过的爸爸领着兄弟俩回家的时候,脸上就改了刚从办公室出来的那份庄严神情,倒是很开心的问二哥:“诶,那群女孩子哪个长得最漂亮啊?你喜欢哪个?听说你跟那个叫王雪的女孩走的最近了,我给你说,爸爸是过来人,你得把自己修炼好了,人家女孩才会喜欢你!”对于大哥,爸爸就用手轻轻地抚着他刚刚包扎过的头说:“跟人打架也得护着点自己,看看把自己打成什么样子,流那么多血,不心疼啊!”爸爸这番话说得俩兄弟都只顾嘿嘿的乐。爸爸多少是欣赏大儿子身上那股豪劲和那份勇气的,他一直梦想着自己也能这样,可是这点似乎成了他终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