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在北京电台播音很受欢迎的马三立决定回到天津。原因有二:一是来时所接替的相声艺人戴少甫带伤归来,出于道义,需主动让位;二是天津庆云戏院有邀。
回到家乡不久,马三立就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不已。
原来,戴少甫被打和庆云戏院邀角其实是一件事。戴少甫是半路出家说的相声,人长得帅,也会捯饬,艺术水平也高,颇受观众喜爱。可是,1940年的天津之行,给他带来了难忘的创伤。由于在燕乐戏院演出时没有演袁文会所点的节目,被这位津门流氓头子安插人手“现打不赊”,且放下豪言,不准戴在天津演出。就这样,戴少甫重又回到北京。
对于袁文会来说,此事还不算完。他决定自己筹建一家戏院,专门供自己娱乐。于是,各类趋炎附势的大小流氓地痞便纷纷运作起来。很快,戏院便建成了,就是上述庆云戏院。为了能艺压群芳,他要遍请一流名角,于是,常宝堃、赵佩茹的相声,陈亚南、陈亚华的魔术,陈士和的评书,赵小福的时调,金万昌的梅花大鼓,常澍田、王剑云的单弦等等都被邀约而来,甚至连长期在小梨园“攒底”的当红鼓王小彩舞骆玉笙也被生生“租借”而来。
马三立当然这也属于这个群体的一员。当他明白了自己是在为流氓服务的时候,他立即找到管事的,希望能够马上离开。
“如果你这儿不干,你就哪儿也别干了!明告诉你,出了这个门儿,天津卫你就别想待了!”
马三立知道,这些人说得出干得到,想到这里他不禁胆战心惊。说不了相声,还能做何营生呢?被赶出了天津,妻子儿女们怎么办呢?为了他和他的家,他不得不留下来。
为了加强对艺人们的管理,戏院引入了封建帮会惯常手法——拜把子。让艺人们按照年齿,结为兄弟,以达到相互监督和辖制的效果。除此之外,他们广插眼线,对艺人们进行严密监视,若有不经院方同意,私下到其他剧场“走穴”的,绝不轻饶。
包括马三立在内的众多艺人们就如同陷入了牢狱之中,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一困竟然长达5年之久。
没有了人身自由的艺人们只能选择在庆云的舞台上展示自己的才华,所以此处的生意一直很好,得到了津门观众的一直赞赏。有时还偶尔到外埠演出,收益颇丰。但您要是认为艺人们的待遇也因此而非常可观,那就大错特错了。袁文会将戏院当成了他的小金库,随意取拿,致使入不敷出,管事的便克扣艺人们的报酬,以此减缓资金周转危机。
可是,对于艺人们而言,那些报酬是他们赖以为生的东西,维系着家庭的生存与延续。对于戏院这种丧尽天良的行径,艺人们却敢怒而不敢言,因为他们对出头者是绝不手软的。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单弦艺人王剑云,为人颇为正派,曾当面质问账头,意欲讨个说法,竟被打手们推搡扭打。在众人的劝阻下,此事才算暂时平息。
袁文会是一个要么不做,要么把事情做绝的人。像王剑云这种敢于为众人伸张正义的人,他必杀之而后快。于是,他在给艺人们补发报酬的时候,单单没有发给他。王剑云愤恨交加,一病不起,袁文会不仅将其赶出戏院,竟还丧尽天良的索要已经发出的包银!俗话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王剑云被逼无路,胸中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最终将自己燃烧。不久,王剑云便离开人世,时年仅33岁。
马三立亲历了整个事情,对王剑云充满了敬意与同情。在他去世后,马三立将其无人照料的妻子和孩子接到自己狭小的家中,他自己则搬到后台度日。每当夜深人静,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想着昔日的好友已撒手西去,又想到其平日为人之坦荡、正派,不禁潸然泪下。辗转难眠的马三立在不停的叩问着自己:夜啊,你究竟还有多长?
随着日本军国主义日益强化对中国人民的控制,天津的曲艺市场日渐凋零,有的艺人干脆改了行另谋出路,有的则在变革中求生存。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变革都是艺人们自轻自贱,将很多低级庸俗的“包袱”,甚至不堪入耳的“荤段子”加入到自己的作品当中,以求获得低贱的笑声。马三立对此极不赞同,他认为这样的节目只会损害艺人自身的格调和身份,表像上看似火爆,实质上是在扼杀相声。相比于受地痞流氓们的欺辱,马三立认为扼杀自己的艺术才是最为痛心疾首的事情。
另外,还有一种名为“小戏”的形式迅速风靡,这种形式内容大多改编自传统剧目和话剧,将戏剧、曲艺的不同剧种杂糅在一起,甚至将魔术、相声也融合其中。为了能达到足够的效果,艺人们在表演时往往需要绞尽脑汁增加“包袱”、寻找噱头,简直成了一台曲艺大杂烩。马三立为了顺应潮流,也参加了部分演出。但他总觉得,这样的变通之法只能昙花一现,相声终归要靠自己的方式去赢得观众;只有坚守自己的风格与独特的韵味,才是长久之计。因此,他在演出之余坚持苦练基本功,广泛观摩、吸收各家曲艺之长,并努力改良着自己节目的内容,力求做到常演常新,这个时期,马三立的《文章会》、《西江月》都为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正是由于这种坚守与自觉,他在当时的曲坛中逐渐脱颖而出,并渐渐形成自己含蓄机智的风格特点,为马氏相声常演不衰打下了坚实基础。
1945年,袁文会失势,马三立终于离开了庆云,这一刻,他如蛟龙潜江海,困虎入山林。久违的自由赋予了他浑身的力气,他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在京津两地的街市间、剧场里。五年之困,对于他人来说,也许会走向沉沦,但对于他,则成为了一种锤炼,他时刻积蓄着力量,只等爆发的那一刻。
这时的马三立渐渐的意识到,自己业已成名,大量的观众甚至是各行名家开始争相与自己交朋友,茶社剧场的水牌子上开始堂而皇之地将他的名字当成幌子,更多的电台戏院也开始争相邀约自己这位“马老板”……
伴随着马三立的艺术生涯走向第一座高峰,整个中国也渐渐迎来了胜利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