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的最神秘之处在于其灵活多变。同样的“包袱”,出自这人之口好玩滑稽,出自他人之口则有可能毫不可乐;同样的“包袱”,多说两个字便有趣,少说两个字则可能没有味道;同样的“包袱”,过去抖出来效果极好,如今说起来可能毫无反应。所以,在抖“包袱”时,一定要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地而异,这才是其精髓与终极秘密。
下面我们举例来说。首先是因人而异:
上文提到,马敬伯是马桂元之子、马三立之侄,从小在马三立家成长,受到马三立的亲传,是马氏相声的重要传人。即便如此,他在表演马三立先生拿手节目时,现场效果却大相径庭。比如有这么一段:
甲:“相声”这俩字,包括得很广啊。
乙:嗯。
甲:相貌之相,声音之声。
乙:哎,就这么两个字。
甲:难啦!想一想,我们做得不够。
乙:哦。
甲:这两样儿,拿我个人来说,没做到。
乙:噢,这两个字都做不到?
甲:相貌之相,声音之声,满不占。
乙:哦?
甲:声音很难听。
乙:嗓子不好。
甲:相貌……
乙:嗯。
甲:(一摸下颌)这就甭说了,已经长得这样了。你说怎么办?长这模样总觉着怪对不住你们几位的。
这个小段,马三立每次演出时都能取得很好的效果,但马敬伯在演出时观众却无动于衷。究其原因,仅仅因为马三立又高又瘦,小眼睛、高鼻梁、尖嘴猴腮,长相的确与众不同,极具喜剧形象,说自己长得对不住观众确实会让观众忍俊不禁。但马敬伯并无此“优越的条件”,他长了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实在没有哪里对不住观众,因此也就没有了可乐之处,“包袱”自然抖不响了。
上面说的是不同的人抖相同的“包袱”会出现不同的结果,其实,同一个人抖相同的“包袱”,因话语、表情、语气的不同,效果也大不相同。
下面我们来说因时而异。相声节目大都反映时代变化,留有时代痕迹,其中的包袱也大都有着时代特点。如果把几十年前的节目完全搬到如今的舞台上,我想效果将大打折扣,因为其中描述的内容将难以引起共鸣,精心设计的包袱也难以让人明白。比如传统相声《老老年》,创作于百余年前,当时正处于清末民初,城市底层人民朝不保夕,生活艰难,艺人便通过此段节目,追忆乾隆年间物质及其丰富、且价格极为便宜,表达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由于有颂古卑今之嫌,如今这段节目已很少演出。若不考虑这些元素,这其实是一段构思精妙的节目。且看其中的一段:
乙:粮食甭花钱,吃肉呢?
甲:看你吃什么肉。
乙:牛肉。
甲:大黄牛,仨制钱儿俩。
乙:羊肉?
甲:大尾巴肥羊,西口大羊,俩制钱儿仨。
乙:猪肉?
甲:初六啊?初六也卖。
乙:什么初六?——猪肉!
甲:大耳朵,小眼睛,小尾巴,一身黑毛,一走路,哼哼哼,就是它呀?
乙:多少钱?
甲:够六十斤一只那小车猪,开锅儿烂,炖出来五花三层,炖这一锅肉,香这一条街,一制钱儿一个。
乙:那不够六十斤的呢?
甲:不够六十斤的为小猪秧子,五十九斤都算小猪秧子。
乙:多少钱?
甲:一制钱儿九十七个。
乙:那么要吃青菜呢?
甲:青菜,您给一个制钱儿就吃一年。冬天也照样能吃夏天的菜,洞子货嘛。黄瓜、扁豆、茄子、辣椒,你随便吃。
这个桥段,其实表现了逗哏说话口无遮拦、云山雾罩,但由于时代的隔阂,现代的观众不知“制钱”为何物,亦不知其购买力如何,自然对之有一定隔阂感。若要表演这段节目,既保留“古香古色”,又让观众理解,就需要对其进行加工。
其实,何止是“包袱”需要不断拆洗翻新,整个段子都需要根据时代的发展而不断修改,比如有一段传统相声叫《得胜图》,又叫《南征梦》、《堆儿兵做梦》,讲的是有个下夜的堆子兵,自报奋勇攻打太平天国,结果出了很多洋相。由于时代所限,该节目后来被不断修改、更名。在近代白朗起义时改为《打白朗》,抗日战争时期被改为《打日本》,抗美援朝时期又被改为《美军现形记》,“9.11”之后,世界反恐战争愈演愈烈,在这一背景下,这一作品又被改为《西征梦》。这一系列的作品是研究相声作品的时代变迁不可多得的案例。
下面我们再说说因地而异。因地而异是指在不同的地方和场合,面对不同的观众,要安排不同类型的节目,抖不同样式的“包袱”,否则就会文不对题、效果欠佳。
具体来说,如果面对是知识水平较高的教师、学生或专家学者,则以表演“文哏”类节目或技巧类节目为宜,比如马志明2003年在北大的专场演出时安排的节目是《对春联》、《报菜名》、《太平歌词》;如果面对的是普通大众,则可表演一些包袱皮儿较薄的热闹节目;如果是特定职业人群,则最好安排跟该职业相关的节目,以增强“包袱”的效果和节目的感染力。
演出地方不同,也需要灵活安排节目。比如郭德纲《西征梦》中有一个“包袱”是联合国反恐军队在一个风景如画、四季如春的地方进行训练,在北京演出时如果说“通县”(今通州区)效果很好,到了天津演出,他有意改为“军粮城”(天津郊区城镇),拉近了同观众的距离,极受欢迎。
至此,我介绍了九种“包袱”组织形式,其实,相声的包袱类型远不止于此,其构造方式形态很多、且变化无穷,往往每段节目能采用各类手法,令人眼花缭乱、心旷神怡。相声,就在这种变化之中,闪烁着其独特的魅力,不断流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