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了御宅和非御宅两个秋葉原，这次坐三个站的総武線，去我常去的錦糸町。
每个城市都有那么几个地方，比如广州的北京路、上下九、天河，不论是出门会友还是拍拖偷情，总之一到周末，不去很难。然而東京却非如此，如果住在西面，那么去得最多的可能是中野，住在北面，是北千住，住在南面，则是川崎。反正城市人的娱乐不外乎逛街唱K看电影这么点子事儿，何必化一小时的妆坐一小时的车去什么銀座渋谷新宿。抄个近的，一样有大商场四五个，电影院两间，餐厅数不清——
说的正是錦糸町，东面代表。除了住得近，我常去这儿还有个原因，就是它在“定期”范围内，不用钱。这个听起来摸不着头脑的“定期”是定期乗車券的简称，类似月票，使用期限和路线很有弹性。比如我住在平井，学校在早稲田，中间要在飯田橋转车，也可以量身订做，而且平井和早稲田之间的地方都可以随便去。然则我越发不想去定期范围外了，或者绕了远路也要蹭一点优惠才高兴。
電車不仅方便了東京的生活，也限制了東京的生活。那个在渋谷和我吃饭的美国人说：“東京的人好像一天到晚都在電車上，不在坐车就在等车，不在等车就在去车站的路上。”
胡扯得两句，已是到了。
先去逛一下商场吧，錦糸町风尚可是代表了東京所有清白人家的好女儿——不是头发比头占地还大的公主，不是素颜戴眼镜穿着無印良品的灰姑娘，而是读过几本书，懂得基本礼貌，还未踏入社会的好女儿。她们不喜莺黄桃红，专挑苍绿海蓝，新衣看着像旧衣，旧衣却还似新衣。她们的吊带碎花裙外有件永远不脱的小外套，热死个人的夏天也不光着腿，须衬一条五分或七分的打底裤（leggings），T恤外面罩着松身的衬衫，里头还有一件小背心隔着，不论强光还是大雨，绝不透露半点胸怀。很难想象高中时的时候，她们也曾穿着短得扰乱治安的百褶裙，上下楼梯，骑自行车，弯腰，蹲下。
现在她们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最喜欢LOWRYS FARM和名字长得吓人的earth music&ecology。錦糸町没什么别的，就有这些和她们一样，不出众也不出格的衣裳。我常在河边过，不知不觉也买了一两件。虽没印象，但家里有个LOWRYS FARM的环保袋，证据确凿。那袋子也挺像那么一回事儿，校园里常有拿来装书的，曝光率仅次于LV和Coach的logo包。如果logo包和环保袋一手一个，那亲民的大小姐形象就完全了。
哎，逛街这事儿是说不完的，就此打住。
却说有一阵子，我常去玩“夹娃娃机”（UFO Catcher），錦糸町的两个游戏中心里有什么都摸得一清二楚。这些娃娃比中国的可爱多了，送给朋友，没有不喜欢的。但我夹娃娃不是为了娃娃，而是为了“夹”。到底怎样才能夹上来呢？只关心这个。
其实“夹”这个词误导了很多人，应该叫“踢”。爪子移到猎物旁边，一张开，小件的就踢出来了，大件的多踢几下，也出来了。踢也踢不动的话，是时候找找管场子的，先摆出一副可怜样子（倒也不是假的，玩这东西再有经验也有倾家荡产的危险），然后实话实说，最重要是已经投了多少钱进去。管场子的都会帮忙挪，挪多少就看造化了。如果一个本身长得就像娃娃的女顾客遇着管场子的是个小哥，那恐怕不用投币，拍一下机器就得掉出来。这也不算作弊，有时候想要一个白色的“轻松熊”（Rilakkuma），偏偏容易得手的都是棕色，一开始就该求助。
来日本之前我有时也去天河城的游戏中心，但只玩街机，最喜欢一个用刀（音katana）劈僵尸的游戏。自身水平不怎么样，斗志却是十分高昂。本以为来日本之后有更厉害的，结果大失所望，大概是街机已经不时兴了吧。一次在錦糸町玩頭文字D，旁边忽然坐下一个欧巴桑，不容分说加入了赛事。她打扮素净，头发一丝不苟，看着像Instagram上发一张晚餐照就有一万个赞的家庭主妇。谁知道，赢我九条街，还礼貌地问要不要继续。我落荒而逃，回头见她落寞地选了一条九曲十八弯的赛道。
想当年，她可是江湖上人称……什么什么的吧。
此后錦糸町慢慢兴旺了起来，可能因为天空树（Sky Tree）就建在离这儿一站远的地方，看得见，走得去。
这种瞄准了游客的地方一般来说乏善可陈，而且天空树的外形很难不让我想起广州的“小蛮腰”（两个都不大好看，但后者稍微好看一点）。可能因为没有期望，看到“晴空街道”（ソラマチ[1]）时竟眼前一亮——
这儿还有个超市啊？
几个妇人挎了菜篮子，如鲫游人里，胜似闲庭信步。我也凑近了看，都不是寻常货色，连味噌也是特别炮制的，比普通的贵两倍。
原来晴空街道乃“新しい下町”，小市民聚居的下町进了高耸入云的新地标，品格再不可同日而语。那些个卖零食点心的，各种不等使小玩意儿的，统统登堂入室。所谓平平淡淡才是真，平平淡淡才是金也。那几个妇人到底是什么人物，引人遐想。
至于什么是真正的下町，且容日后细说。现只说当日，同去的是在东京塔[2]做向导的友人Michiru（也是《日暮里》中的动漫迷）。她感慨自从天空树开业，去东京塔的人就少了，官方却还得声称没这回事。我不禁也对那红色的铁架子生了同情，附和之间，旁边走过一个“地方[3]”上来的旅行团，有点刘姥姥逛大观园的意思，忽然间我觉得自己特别像本地人，他们一定也是这么以为。
美丽的错误起码是美丽的。
参考资料：
LOWRYS FARM http：//www.point.jp/lowrysfarm/
earth music&ecology http：//www.earth1999.jp/
東京ソラマチhttp：//www.tokyo-solamachi.jp/
下一站：番外篇東京归人
我回去过東京两次，然后，就想写这个专栏了。为什么在東京的六年里却不曾这么想呢？
注释
[1]ソラマチ：英作Solamachi。ソラ即“空”，天空。マチ可作“街”或“町”，街道，城镇。
[2]东京塔：参日暮里一篇最尾注释。
[3]地方：与“中央”相对，同“地方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