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旅行故事(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在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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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旅途的启示

磕长头

从林芝到拉萨,要翻越米拉山口,海拔五千米。我身体算是强壮的,但是走两步也喘得厉害。

在我为自己能够翻越这种天险而狂喜时,身边默默移过了磕长头的人。

“磕长头”是当地老百姓对等身长头,五体投地匍匐,双手前直伸这种行为的俗称。藏区的居民会通过磕长头的方式,从各地来到拉萨大昭寺,朝拜释迦牟尼金身等身像。

他们从遥远的故乡就开始了这种仪式,手和膝带着护具,身披长衣,尘灰覆面。这些信徒不分年龄,不分性别,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虔诚。无论路途中遇到什么艰难险阻,他们始终要保持这种姿势前进。如果吃饭或上厕所,就在原地画一个记号,回来之后从这点继续开始。其中不乏信徒在半路去世。如果是这样,去世者的同伴就会带上他的一块指甲或者一块骨头继续前行。

一位藏民一生至少要磕十万个长头。

我曾经跟一位外国人说起藏民磕长头的情景,他听完哭了。

应该是怎样的一种信仰支撑,才能让一个人以三步一叩首的方式翻越海拔五千米的山口,而又波澜不惊,双目只凝视着拉萨的方向。

Michal的生活哲学

在去Trondheim的火车上认识了一个列车员,叫Michal,说好下车带我玩Treatment。

他八年前在波兰农业学毕业,找了一份销售员的工作。慢慢做大,成了地区代理。可以开着奥迪,管着七十多家店。但这个工作干了一段时间,就没有新鲜感了。更何况每周要加很多的班,没时间享受生活。于是他把工作辞了,来挪威碰运气。后来在NSB做了乘务员。可以跟着火车做免费旅行,而且收入合理。

我很羡慕他豁达的生活理念,他也很喜欢和我聊,最后干脆不玩不逛了,找家咖啡馆,他请客,我们接着聊。

他说小的时候,总是被一些现成的规则教育着,我们just follow,而从不考虑其合理性。比如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好好读书,为的是将来找个好工作。当我们进入社会后,我们又被教育说一定要做最棒的人,要出人头地。我们这样做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世俗的规矩限制着我们,世俗的眼光注视着我们,让我们一刻不得安宁,却从没为自己真正的活过。

他说他有个老搭档,是个胖胖的老头,火车司机。这个老头年轻的时候是个船员,每半年都要随船队环游一次世界。有一次到达日本时,他和岸上的一个姑娘相爱了。他答应她半年之后一定会来,到时候就不走了。但是当他回到挪威后,还是下了船,再也没有回去过。

Michal说,后来有一次大家聊起来的时候,那个老火车司机弱弱的说,我多希望当年能够回去啊,不知道那姑娘后来嫁给了谁。

当人们老了的时候,常常后悔的,不是自己做过什么,而是自己没做过什么。Michal说,我不想当我老了之后,回忆起一生,在旁人的目光下拼命地在两点之间早出晚归,只是为了换一辆更好的车子和更大的房子。人生最重要的是经历而不是结果。从今以后,你会回忆起那些难忘的旅行,一个叫Michal的波兰哥们给你买过一杯咖啡,不是么?喜欢哪里,just go,找一份足够糊口的工作,然后身随心动,做你想做的事。

如今想起来,真的要感谢Michal的那杯咖啡。

肯尼亚的上帝

一位留学英国的朋友随学校参加一个去肯尼亚当志愿者的项目。

第一站是首都内罗毕,他在那里的“内罗毕银行”换汇。

银行里面都是外国人或者大型项目的企业代表,他在里面呆了好久,几乎没有看到过当地人,甚至连黑人都很少。

他出了银行,打算照一张这个银行的照片。就在按下快门的时候,一个穿着普通的当地人正从银行的大门口经过,似乎不知道它的存在。

后来见面时,朋友给我讲解这张照片:其实那些“资本”,那些“经济”,离当地人真的好远好远,咫尺天涯一样。

他接着去了肯尼亚内陆的一个小村庄。

在这个村庄里,要喝水只能从泛黄的泥河里舀水出来,先沉降,然后慢慢煮。

这里不通电,所以每天晚饭的时候,大家只能围着一根短短的蜡烛,吃上二十分钟。时间一到,主人吹灭蜡烛,大家伴着月光聊天直到深夜。

朋友在这里遇到一个黑黑瘦瘦的非洲小孩,看上去不过刚上初中的样子。一问才知道,人家已经是高中生了。只是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长得瘦小而已。

朋友问这个小孩,将来有什么理想啊?孩子说:想去英国读大学。

朋友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很残忍。

我的这位朋友随团队继续向内陆走去,那里情况更糟,已经开始有人饿死了。

他在村口遇见一对couple,抱着一个饿的垂死的孩子,面无表情的正向村子外面走去。他后来试图跟我描述一下那个孩子虚弱的惨状,但是没有成功。令他惊奇的是,这里的人,包括那对couple,似乎对饿死人这件事看的稀松平常,甚至将要埋葬自己的骨肉却面无任何悲伤神色。

朋友很奇怪又很小心地问:你们失去了孩子,难道不伤心么?两个人说,在这里,饿死人是常事儿。我们再生几个就行了。上帝会拯救我们的。

朋友说,那的人心里跟胃里一样,除了上帝,干净的什么都没有了。

老妇人的邮件

在欧洲的小镇旅行,经常会遇见那种孤身一人的老太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对着你咪咪笑。

朋友曾经在法国遇见一位这样的老人,拉着手和她讲了两个小时的话:虽然一个讲英语,一个讲法语。最后临分别时,她和老人互相留了电子邮件。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随后的日子里,那个老人每周会给她发一封电子邮件,讲自己或者别人的故事。朋友有些回复,有些就因为忙碌而漏掉,从来没有多想,直到一年以后,那个地址再也没有发过一封邮件过来。

如今跟我讲到这个故事,她还会叹息地说:“早知道就多陪陪她好了。”

母亲的礼物

朋友大学毕业正赶上母亲过生日,因此举家出门去太原,旅行庆祝。朋友家家境不错,再加上双喜临门,因此一行全部是五星宾馆。

母亲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朋友随手带了200块钱,打算在太原街头买点什么惊喜,作为母亲的生日礼物。

刚出了酒店大堂,走出去不远,他看见一位拾荒的妇人。头上扎着条黄毛巾,右手杵着木棍,左手上一口缺边的唐碗。“就和电影里当年闯关东或者家里遇饥荒的流浪人一样。”他后来形容。

朋友看那妇人和自己母亲年龄相仿,站在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口的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忽然为他的母亲感到深深的庆幸,同时为这位妇人感到深深的悲哀。他走上去,将200块钱塞在妇人手里,说,阿姨,去吃点好的吧,明天我妈过生日。

后来他母亲知道这个故事,说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老夫老妻

在巴黎机场等飞机。去早了,找了一个咖啡店坐下来看看书,顺便打发时间。

我刚坐下,来了一对颤颤巍巍的老夫妇,看样子应该是法国人。两人面对面坐下来,离我很近。我也就边看书,边观察他们,反正无聊嘛。令我惊奇的是,两个人坐在那里将近四十分钟,几乎没有相互讲过一句话。

又过了一会,老头子起身去买咖啡。我就问老太太:

“你二位这是出门玩啊?”

“去看孙子。”

“刚才那位是您先生?”

“嗯,是呢。”

“可我看您们都不怎么讲话……”

“嗨,都一起活了四十多年了,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

我听了之后,也陪着无奈的干笑了一下。心里开始想着那些“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之类的论调。直到那老太太再开口:

“——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两个人都活成一个人了。有时候,你觉得坐在对面的就是你自己,你的灵魂。你不需要和他讲话,但你却需要他坐在那,需要知道他就在那……”

美景背后的故事

我的一位从斯里兰卡回来的朋友,一直念念不忘那里的美景。更让他念念不忘的,是那美景背后的故事,关于斯里兰卡内战的故事。

他在科伦坡,斯里兰卡的首都。那里现在一派祥和,景色优美,蓝色的海水接上岸就是碧绿的热带雨林。正在他欣赏美景的时候,当地的向导貌似在跟他讲话,又貌似在自言自语:“你能想象吗?几年前这里还到处是自杀式炸弹袭击。”

朋友是英国人,茫然的摇摇头。

“有一次,就在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猛虎组织的人想要暗杀政府军的一位将军。而暗杀的执行者就是将军司机的妻子。她是一位间谍,已经潜伏在将军身边一年多了。当她穿着绑满炸弹的夹克时,怀孕已经九个月了。后来,那场袭击炸死了18个人,包括她的丈夫,那名司机——或者19个,如果你把肚子里的孩子也算上。将军虽然重伤,却逃过一劫。后来他知道了一切,下定决心要在一年之内让我们的国家恢复和平。哪儿有对错呢?谁都是上帝的孩子,谁都是受害者。”

朋友告诉我,那里现在是安全的度假天堂,有许多美丽的景色,许多善良的人们,以及许多像上面那样深沉的故事。

非洲的故事

我曾经在旅行时巧遇了一个意大利的姑娘。两人行程差不多,因此同路。聊得熟了,她告诉了我很多她在非洲做志愿乡村教师的故事。她在喀麦隆的任务是给小孩子们做乡村教师。虽然听说那边的军人比较腐败,爱找麻烦,但还是没想到刚一下飞机出机场的路上就被一个大兵拦下来了。

那个大兵和司机攀谈了起来。一直都是用土著语言,因此她根本听不懂。但是谈了有将近一个小时,还没有放他们过去的意思。她有些不耐烦了,用法语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机悄悄地告诉她,其实他们找你攀谈就是想要钱而已。这姑娘报到时间已经眼看着来不及了,就说,要多少?我给就是了。司机说,要六百非洲法郎。

姑娘心里一算,六百非洲法郎,还不到一欧元。

意大利姑娘直言,在非洲很难交到真朋友。不过她确实交到几个。其中一个是一位贫穷的小提琴演奏者。他的技艺很好,但是在非洲那种地方,再好的技艺也只能在法国人的聚会中助助兴而已。平时没有这种机会的时候,这位演奏者时常要为了填饱肚子而在街头卖艺。

有一次,这位演奏者被邀请去为另一个法国人的聚会演奏助兴。法国人说他可以带一位客人,于是他就带上了这位意大利姑娘。

聚会看上去很隆重,所有的食物都是免费的,而且是自助的形式。演奏结束后,他们两个被留下来参加自助宴会。意大利姑娘是个性情中人,看到吃的会奋不顾身。而她的那位演奏者好朋友面对着平时想都不敢想的美味自助,却只吃了一点点。

“你不饿么?只吃那么点?”意大利姑娘问他。

“如果我今天吃的很多,明天我的胃就会变大,进而变得更难以填饱。”那位演奏者说。

“或许他只想保持一点尊严。”姑娘盯着我面前的那杯啤酒。

意大利姑娘在前往另一个村子办事的途中,被一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子拦住。小孩子耍赖硬说她剪了他的头发,事情最后闹到军警那里。

“你说这不是胡扯么?走在大马路上,就来了个小屁孩,非说我前一天剪了他的头发,军警居然相信他,还盘问我。我那天身上没带分文,给不出贿赂钱,最后晚上居然被关进监狱!”

第二天,她教学的那个村子的居民得知了她被关的消息,纷纷赶来,围在监狱的门口,大声呼吁释放这个小姑娘。同时,他们志愿者项目的负责人联系了意大利的大使馆,事情升级为外交事件。

军警很快放了人。当这姑娘回到村子之后,全村的人欢庆三天,就为了迎接她这个“英雄”。

而后,那个不讲理的小孩子的父母得知了她的志愿者身份,带着那个小孩,来到她面前。三人一起跪下求原谅。

“当时吓了我一跳。那孩子真该好好管管,但我也真心受不起这种道歉方式啊!”

冰川

在冰岛爬冰川的时候,我们的向导是一个曾经在冰岛救援队执行过任务的年轻人。

“冰岛有句老话,无论什么东西掉进冰川里,冰川最终会还给你。”

在一次例行的冰川巡逻中,他捡到了一个笔记本。本子里的第一篇日记写于1940年,而那本日记后来证实属于当时在冰川中失踪的两个英国大学生。他们来自爱丁堡大学,当年为了研究冰川来到了冰岛,但是在进入冰川后失去了和外面的联系。此后两个人一直没有被找到。

“我把那本日记从头到尾读过了一遍。你知道,读失踪的人的日记是很奇怪的一种感觉。我还记得那本日记的最后一页是这么写的:‘今天天气不错,Joe和我打算出门采点样本,我想很快就会回来。’结果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这本日记后来进了博物馆,被标记为‘失踪者的日记’。‘失踪’和‘死亡’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冰川还没有把他们还回来,我们就认为他们两个还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活得很好。希望他们在那里还热爱登冰川,还热爱记日记。”

我问起我的这位向导当初为什么会与冰川结缘。

“哦,太长的故事了。我从小就和我爸爸爬冰川。但是,更深的一层关系是,没有冰川,也许就没有我爸爸,也就更没有我了。”

这是怎么一说呢?

“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家里没有一个子儿,经常穷到吃不起东西。有一年冬天快结束的时候,他饿得实在撑不下去了,感觉自己大限将至,觉得去冰川里结束自己的生命——也许他觉得死在冰川里会有一种浪漫主义风范吧。不管怎么说,当他走上冰川的时候,在不远的一个冰裂里发现了一只冻羊!”

“冰岛人夏天会将自己的羊散养在各个角落,任它们到处跑动觅食,到入冬的时候再去将它们套回。因此在羊自己觅食的时候,保不齐有那么一两只失足掉到冰川里摔死。冰川就像个大冰箱,将死羊新鲜的冻了起来。我爷爷凭着那只捡来的羊,熬过了那个冬天,而之后才有我爸爸和我。”

碧塔海

曾经遇到过一个做医生的阿姨。她大学毕业那会,流行去偏远山区义务行医。她被分到了现在的香格里拉。

她跟我讲,当年在香格里拉的日子除了为藏民看病以外,也会有少量的时间游山玩水。当地人跟他们说,有个湖叫碧塔海,很值得一去。她就和几个同学一起,搭了一天一夜的运输卡车,来到离碧塔海最近的公路边上下来。

几个人一路跑跑跳跳,一路在树下捡松茸。就要到碧塔海时候,差不多中午。大家找到一个守林人的小木屋,进去煮了自己带的挂面。挂面清汤清水,配料只有自己带的咸盐,和路上捡的松茸。

吃过面条,大家抹抹嘴巴,继续向湖边进发。

等真正到了湖边之后,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是这样跟我描述的:

整个湖好大呀,湖边开着杜鹃花,什么颜色都有。你沿着湖走,看到有些杜鹃花的花瓣掉下来,落在湖面上——红的黄的粉的,天是蓝的。湖里的鱼不知道为什么,就爱吃那杜鹃花瓣,吞进去又吐出来。慢慢地就浮到水面上翻白了!翻白了却还不是死,还在胡乱的游来游去,好像喝醉了一样。

后来听说那里开发成旅游景区了,我就再也没去过。还去干什么呢?想必这种景色不会再有了,至少别让记忆再受到污染。

冰岛的梦境

一位英国的朋友独自一人背着帐篷徒步环游了冰岛,她去的时候还不算大夏天,所以这个靠近北极圈的地方虽然还没有游客,但仍然有两三个小时的黑夜。

有一天她来到位于冰岛最南端一个叫做Vik的小镇,那有一片很盛大的沙滩,由于常年的火山和气候的作用而成为了黑色。天慢慢变黑。她从海边散步回来,看到满天繁星,听到海浪的声音,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月亮贴着远处的地平线,在水面铺了一层白地毯,一直延伸到到她那扎在海边的小帐篷。帐篷下面是无尽的黑沙滩,帐篷正被里面的黄光映着,萤石般剔透。她哭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景象”,她说,“即使在想象中,也从未见过。”

西班牙的纸飞机

在突尼斯的旅游景点,有许多贩卖小商品的小贩。而这些小贩的孩子,也大多成了小小贩,只有几岁的光景,就手里拿着一块染了色的水晶石,口中念念有词地说“5第纳尔,先生,5第纳尔。”很多情况下,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甚至还不曾经历过“尴尬”与“羞耻”,因此一旦被他们缠上,更难脱身。我都是绕着他们走的。

我们一起去的有一位西班牙朋友。他平时就非常善良,再加上并没有多少“对付”小贩的经验,于是第一次就被一个小小贩缠住。他花了5第纳尔从这孩子手中买了一小块的染色水晶,却不想此举引来了更多的小孩争相过来兜售。我看情况不妙,正要过去解救,没想到他却索性蹲下,和这些小孩子聊起天来。他问他们在哪上学,都学些什么。奇怪的是,那些小孩子也似乎忘了自己的“主业”是兜售,被我朋友的谈话吸引了过去。

我听他跟他们说,自己是学飞机制造的。他问他们是否坐过飞机,全部摇头。他从包里面摸出一张纸,折了一架纸飞机,给了其中的一个孩子,说,拿去吧,这是一架来自西班牙的飞机。那孩子举着飞机跑走了,其他围在他身边的孩子也一股脑的跑去追逐那架来自西班牙的纸飞机去了。

朋友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冲我笑笑,但好像并不是因为从那群孩子中脱身而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