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老兵伊万·达维多夫说,母亲在进“鼎新泰”之前,住在俄侨红十字会提供给难民的临时宿舍,她和加尼雅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多天,早已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寸步难行,幸亏红十字会帮她们找到工作。
从“鼎新泰”回到难民宿舍,她与加尼雅又到中国大街逛了一遍,希望撞到走散的家人,结果一无所获。吃过难民宿舍提供的晚餐,早早地睡下了。
半夜,伊琳娜从梦中惊醒。她梦见爷爷带领着一家人,正在焦急地四处寻找她……她叹口气,再无睡意。在她身旁的右边,躺着加尼雅;左边,躺着一个50岁的陌生女同胞。伊琳娜这边通铺上睡着15个女人;对面通铺上也睡着15个女人。偌大的房间四个窗子只打开半扇窗页,闷热潮湿的空气中。鼾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呼吸与人体各种混浊的气味。
胃里一阵收缩,伊琳娜立刻感到全身乏力,躺着一动不能动,希望挺过这一阵,可是胃疼越来越强烈。她想喝口热水,也许能减轻疼痛。她把加尼雅推醒:
“给我倒杯热水!”
“你发烧了吗?”加尼雅吃惊地坐起来。
“我胃疼。”
“吓死我了……我这儿有馒头,我去给你拿。”
伊琳娜有时犯胃疼,但吃点东西能压住。加尼雅站起来,从墙上隔板上取下一个布袋,拿出两个馒头。
“你怎么有这个?哪来的?”
“今天中午面粉厂招待吃饭,我藏起两个带了回来。”
“加莲卡(加尼雅的爱称),这可不好!”
“当然不好,……快吃吧。”
伊琳娜拿着馒头,左看看,右看看,仿佛吃了它就罪不可赦。
“吃吧,吃了就不疼了!”加尼雅催促道。
伊琳娜不再犹豫,一口把馒头咬掉一个缺口。
伊琳娜落到今天这般境地,完全跟她爷爷有关,也跟她自己有关。
去年十月革命发生时,在彼得堡卫戍区担任团长的父亲,拒绝与革命军事委员会合作,率领卫戍区军队与革命武装作战,失败后藏匿起来。年底,父亲托人送来一封信,内容只有廖廖数语:“我在被追捕。你们赶快逃命。”
朝哪个方向逃命,全家人有过争论,主张往欧洲跑的意见占多数。爷爷是唯一少数派。他主张往西伯利亚跑。他的理由是:西伯利亚地广人稀,有较大的纵深,便于隐蔽和回旋;目前战局胶着,胜负未定,去西伯利亚藏匿起来,一旦白军取胜,重返家园,近在咫尺。去西伯利亚还有另一理由是:伊琳娜远嫁在叶卡捷琳堡。爷爷说,“伊琳娜在西伯利亚,对我们会有一种照应;我们可以在她那儿落脚,观察战局,决定进退。万一继续撤退,可以撤至哈尔滨。”爷爷是退役海军中校,深谙兵家之道,他的一番道理,最后被大家接受。
到了叶卡捷琳堡,才发现有点不对头,不是那么回事。主要原因是红军节节胜利,夺回许多被白军占领的城市,叶卡捷琳堡红军压境,眼看要落到红军手里。另外伊琳娜遭遇婚姻不幸,丈夫对她不忠,已经弃家出走。她不仅不肯在叶卡捷琳堡的婆婆收留爷爷全家,而且决心跟爷爷一起向北撤退。
伊琳娜没有逃亡的理由。无论红军或白军都不会干涉她的生活。她所以要跟娘家人一起走,主要是对丈夫的憎恨,是跟婆婆家的一种决裂。
加尼雅16岁来到伊琳娜家,做伊琳娜的贴身使女。她比伊琳娜大两岁,姐姐般的照顾伊琳娜,两人建立了手足般友谊,以致伊琳娜远嫁叶卡捷琳堡,一定要把加尼雅带去,在伊琳娜的婆婆家,加尼雅做了厨娘。
出人意料的是,从叶卡捷琳堡出发,在逃亡第三天的路上,她们的火车遭到一队土匪拦截,旅客被洗劫。更不幸的是,伊琳娜和加尼雅与家人走散。
不久前,她与加尼雅来到哈尔滨。为什么来哈尔滨,因为这是爷爷计划中撤退的最后一站。
伊琳娜吃下两个馒头,感觉好多了,又喝了一杯热水,胃舒服多了;躺下很快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俄侨红十字会的一个工作人员,过来告诉伊琳娜和加尼雅,“鼎新泰”荣老板已经答应为五个俄籍新工人提供宿舍。她俩听到这个消息,惊喜地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