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琳娜回到教堂街19号,陪塔基亚娜又住了一周。
刘金铠仍无消息。
伊琳娜觉得已经到了忍耐极限,无法再陪下去,决定明天回荣家上班。
当天傍晚,刘金铠从吉林回来。他的到来让伊琳娜很高兴,因为她可以回荣老板家上课了。
“见到您很高兴!现在我把塔基亚娜完好无损地交给您,请您验收吧!”伊琳娜快乐地说。
“伊琳娜小姐,您受累啦,谢谢您!”刘金铠咧开笑嘴。
刘金铠的俄语说得很溜儿。
这与他的父亲有关。刘父是清朝驻俄罗斯外交官,刘金铠出生于彼得堡并在那里生活了十二年。31岁曾以译员身份参加李鸿章与俄国有关中东铁路的谈判,因机智敏捷,多次识破俄方在文牍行文方面陷阱,受到李中堂赏识。中东铁路建成后,任中方护路局一名督察员。辛亥革命后,在吉林督军孟恩远旗下当上政法处处长,有关中东铁路长春至满洲里诸事,皆由政法处处理。
去年二月老母生病,孝子刘金铠将卧床不起的母亲送到长春治疗,几经辗转,在一家外籍私人诊所就医,看护老母的护士是塔基亚娜。刘金铠从塔基亚娜那里了解到,她是从珲春入境来到长春,丈夫在逃亡途中意外死亡。塔基亚娜金发碧眼,个子高挑,初次见面就勾起刘金铠许多美好记忆:儿少时代他在彼得堡跟随父亲出入俄国上流社会,见过无数名媛淑女贵夫人,如今一个原汁原味货真价实的俄国少妇就在眼前,这让已经阅尽人间春色的刘处长就有些把持不住了。他使出手段,暗中讨好,送钱赠物,试图打动美人心。塔基亚娜也不是个木头疙瘩,也是个玲珑剔透解风情的尤物,钱呀物呀,一律照收,一来二去,便与刘处长滚到床上。刘处长一直在官场中混,京城的,北方的,南方的,包括小日本的,各路女子都曾染指,唯独这塔基亚娜一身武艺,刘处长未曾领教过,把个刘处长嘻得合不拢嘴。老母出院后,刘处长再也离不开塔基亚娜,便瞒着自家两位夫人将塔基亚娜秘密送到哈尔滨,赁屋储之,“金屋藏娇”。
“伊琳娜,你不能走!”刘金铠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我跟荣老板已经谈妥,将你转聘给我,今后由我付你薪水。”
伊琳娜睁大一双吃惊眼睛,分辩道:
“荣老板对我不是这样说的。他说我是临时过来陪伴塔基亚娜,你一回来,我就回去。”
“不不不!荣老板已经将你转聘给我!如果不相信,咱们可以找荣老板对证。”
刘金铠无论如何是不肯放伊琳娜走的。自那日在游船上见到伊琳娜,就被她的美貌震惊;待弄清伊琳娜的身份和处境后,又为她鸣不平,直叹道:“好好一朵鲜花,怎么落到一个面粉厂小老板手里!”
刘金铠自恃自己对一个小老板拥有绝对优势。把无家可归的伊琳娜从荣连贵那里弄到自己手里并非难事。可是硬抢硬夺,不是他刘金铠的行事风格。尚且他一直坚守着“君子不夺人所爱”的古训。
既要把伊琳娜夺到手里,又要给荣连贵面子,确实让他费了一番脑筋。最后他想出让伊琳娜过来陪塔基亚娜的主意,这才逼得荣连贵交出了伊琳娜。此次抽身从吉林回来,他要实施第二步计划:占有伊琳娜。他相信既然面粉厂小老板占了伊琳娜便宜,他再来分一杯羹,是顺理成章的事,也是唾手可得的事。有这种好事在哈尔滨等着他,难怪他猴急猴急哪怕天黑也赶了回来。
伊琳娜坚持要走,等于兜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他是盘算着当天夜里就成全好事的。
伊琳娜要走,只好暂时依着她,刘金铠懂得不能硬来,反正“把大姑娘拽进高粮地——跑不了你啦!”
跟塔基亚娜一夜消魂,第二天上午,刘金铠来到“鼎新泰”,劈头就问荣连贵:
“你是怎么搞的?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伊琳娜怎么见我回来,就硬要回你家?”
荣连贵已有思想准备。因为今天一早在没上班之前,伊琳娜已经到他家来了。虽说已料到刘金铠肯定来找他,但是如何回答刘金铠,却让他为难。
“刘处长,您别急,听我解释一下。当时您是急着要回吉林,我也是急着要把伊琳娜派过去帮您脱身,出于无奈我才不得不对伊琳娜撒谎,先把她哄了过去。真相我没跟她说。伊琳娜贵族出身,身上有许多与你我不同的东西,我们不能小看了她。您既然回来了,我寻思塔夫人由您先陪着,等您走时,再让伊琳娜过去陪夫人,这样岂不更好?当然,伊琳娜在您那边的费用,全部由我负责。”
“什么贵族?什么不能小看了她!”刘金铠喊起来,“她是个白俄,连国籍都没有,还贵族呢!中国人心善,收留了他们,给他们一口饭吃,才不至于饿死。荣老板,你是不是拿贵族来吓唬我?”
“绝没这个意思!刘处长,我在海参崴生活了二十多年,了解俄罗斯人,尤其俄罗斯贵族,追求什么自由、民主,闹得全俄罗斯像个火炉,到处闹革命……”
“你在海参崴呆过?我在彼得堡呆过!知道彼得堡吗?那是沙皇住的地方!亲王,公爵夫人,侯爵夫人,伯爵夫人,我见过的多啦!他贵族在国内好使,逃到中国来就不好使了!当时咱俩是怎么定的?荣老板,你是商人,商人可是最讲信用的!”
荣连贵被逼得毫无退路,只得硬着头皮说:
“刘处长放心,我一会儿把伊琳娜给您送去!”
刘金铠露出笑容:“好!弟弟早这么说,哥哥不至于上火。告辞!”
刘金铠走了,荣连贵急忙乘车赶回家。
走进大门,就听到叮叮呼咚咚的练琴声。
“海莲,你先回屋去,我跟伊老师说几句话”
“你说呗,我又不妨碍你们。”
“听话!回屋去。”荣连贵语气严厉。
海莲嘟哝着离开琴房。
荣连贵在琴凳上坐下,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
“伊琳娜,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说了这句,又停顿一下,“我不知道你在游船上跟塔基亚娜谈了些什么,或者说我不该带你到游船上去玩,总之刘处长喜欢上你,第二天就跑来找我,让你到他家陪他夫人。他是个大官,我是个商人,我斗不过他,只好照他说的做,把你转聘给他。为了哄你马上过去,我对你撒了谎,非常对不起你……伊老师,你明白我说的这些话吗?”
伊琳娜显然听明白了,低着头,一声不响。
“刚才刘处长又到厂里找我,向我要人。海莲暑假就要结束,开学后就没多少时间学琴画画了,你仍然是她老师,可以随时过来给她上课。你容我一段时间,我想办法再把你要回来。”
“荣老板,我很喜欢海莲,她很有悟性,对弹琴画画,越来越喜欢,我想好好地培养她……我不会让你为难,只是请你不要忘了你的话,要想办法尽快让我回来!”
“一定。一定。”
伊琳娜跟荣连贵来到院里坐上马车,由荣连贵亲自把她送到教堂街19号塔基亚娜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