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老哈尔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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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戈里果列夫的假日 (2)

夏天过去了,九月之初连续下了几天雨,湿漉漉的空气带来秋的凉意。滴水的屋檐、树木、在石头路面上橫冲直闯的积水、泥泞的沙石路边水沟里的浊水,一齐从地势高的南岗区奔向沿江的道里、道外区,注入松花江。江水裹挟着垃圾和污泥浊水,被染成一条泛着泡沫闪着亮光黑色浊流……岸上空气也受到污染,发出难闻的腥臭味。

水位陡然升高的松花江,几天后,当太阳露出脸来,一抹朝阳染红索菲亚教堂洋葱头的屋顶,松花江也就慢慢恢复往昔的平静。汽笛呜呜的响着,客轮缓缓地驶进、驶出码头。扛着大麻袋包的工人,走上高高的跳板,忙着装船卸船。

九月初的一场雨,仿佛给哈尔滨进行了一场洗濯。然而,从西北方吹来的风,越来越强劲,它带来的沙土,以及这座城市产生的垃圾,很快使哈尔滨蒙上一层灰色的灰尘。

戈里果列夫下午吃完饭坐在宿舍门口发呆。

他抽了一支卷烟,又抽了一支,总想找个人聊聊,可是谁愿意跟他聊呢?逃兵扎依采夫和和文官康士坦丁,依然跟他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他们对他的嘲笑和岐视,一直没減少;反而多了一些嫉妒。因为他无需倒三班,每天赶辆小马车,自由地在厂里出出进进。思来想去,戈里果列夫决定去女房东鲁伊斯卡娅家坐一会儿。

通过上次接触,他觉得鲁伊斯卡娅并不讨厌他,跟她聊得很融洽。“那是个多么好的大嫂呀!”他曾多次回忆起受到女房东的款待,在她家吃到的丰盛晚餐,甚至她家后面那条小河,也让他感到可爱。

“对,应该去看看!去表示感谢。”

当然,还有更正当的理由,比如可以帮助这个寡妇做一些家务活,挤牛奶呀,打扫牛拦呀。拿定了主意,戈里果列夫扔掉烟头,起身走了。

戈里果列夫顶着西斜的烈日,徒步走了一小时,来到鲁伊斯卡娅家院门口。女主人穿一件无领短袖白汗衫,挥着铁掀在牛栏里起牛粪,在院门口就能闻到浓烈的牛粪味。

“大嫂,你好哇!”戈里果列夫老远就喊,“大热的天,不歇歇呀!”

“噢,是你呀,戈里果列夫!”鲁伊斯卡娅直起强壮的身躯,抹一把额头汗珠。

“你放下,让我来!”戈里果列夫跑到牛栏旁。

鲁伊斯卡娅从泥泞的牛栏里出来,脱下长筒胶皮靴。戈里果列夫换上长筒皮靴,走进牛栏,干起活。他哈下腰,侧着身,前腿弓成马步,后退发力往前蹬,手脚配合熟练,烂泥一般的牛糞,很快被清理出一片。

“大兄弟,你真是一把好手,像你这么能干的汉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鲁伊斯卡娅由衷地夸讲他。

“一身力气留着有什么用?嘻嘻,我喜欢干这些农活!”

鲁伊斯卡娅就站在身旁看他干活。一些牛粪溅到戈里果列夫脸上,他用袖口一抹,抹去牛粪。多日没见面的鲁伊斯卡娅那对**房,又在戈里果列夫眼前晃来晃去,他尽量不去瞅它。半小时后,牛栏清理完毕。

“瓦夏呢?”他从牛栏里走出来。

“到河边玩去了。”

“我想去洗个澡。”

“别去啦,干活挺累的,就在院里洗洗吧!”

鲁伊斯卡娅从房子东头一口大缸里舀了半盆水。缸里的水已被太阳晒了一天,水是温的。

戈里果列夫把水盆端到葡萄架跟前,脱去衣服,疼疼快快地洗了个澡。

洗完澡,穿好上衣,他重新走进葡萄架,坐下。

九月的菜园已经停止生长,豆角架开始变黄,黄瓜架的长蔓上怒放着新开的小黄花;几颗熟透的西红柿红玛瑙似的在阳光下闪着光茫。被遗忘的紫幽幽的茄子,藏在褐色叶子里。一只黑色土鼋奋力游过一块积水,在湿地上留下点点痕迹。成群的蜻蜓从堤外湿地飞来,在菜园上空飞舞很久,才翩翩离去,蟋蟀拼命发出啾啾叫声,也招唤不回它们。

鲁伊斯卡娅端来茶具,给他倒了一杯茶。他一边喝茶,一边望着园子里那棵高高的向日葵,竭力不去看坐在身边的女主人,因为稍不留神,目光就会溜到她那一对硕大的**上,如果叫女主人发觉,这会让他很难堪。

“大兄弟,你是哪儿的人?”女主人问。

“我是图拉省利佩次克县别尔季切夫村人。”

“大兄弟,谈谈你的过去吧。”

“从来没人要听我的过去……”戈里果列夫吃不准说还是不说。

“谈谈吧。我出国已经三十年,我想听听祖国的消息,也想听听同胞们的生活。”

戈里果列夫把脸转向女主人,有些腼腆地一笑,说:

“有什么好说的呢……祖国还是老样子,同胞们也是老样子……我呢,大嫂,我是个农民,当过兵,在部队后勤服役,学会一些铁匠和木匠手艺。退役回来,不愿在家里呆下去,就跑了出来……

“是到处流浪吗?”

“我先在镇上铁匠炉打马掌,又到一个货栈当木匠,后来在伏尔加河沿岸做装缷工,在……海船上烧锅炉。我凭力气吃饭,干活从不藏奸,走到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大兄弟,你于吗不停下来呢?应该停下来,终止这种流浪飘泊的生活。”

“伯父对我说过,我们家族是蒙古人的后代,身上流着游牧民族的血,喜欢飘泊不定的生活,”

“这个习惯不好,不好,不好!应该停下来,像我这样,虽然离开了故乡,可我找到一个比故乡更富庶的哈尔滨,现在我有两套房子,一套自己住,一套租出去,还有两头牛,有喝不完的牛奶。你的经历就这些吗?”

“我马上就要告诉你——我交上好运了,这是上帝的安排。”

“说呀,快说。”

“30岁那年,我一路流浪,来到日托米尔村。这时我身无分文,肚子饿得咕咕叫,看到路边有个磨坊,我就想到磨坊讨口饭吃。这时来了一辆装满麦子的马车,停在磨坊仓库门前,往下缷袋子。我想,既然来跟主人讨饭,眼看着主人有了活儿,我能不伸一把手吗?于是,我帮着扛麻袋缷车,由于我饿着肚子干活,车缷完了,我也累虚脱了。磨坊主人问明原因,给我吃了一顿饱饭。离开磨坊时,我发现磨坊的水车停在那里不转,我问磨坊工人,水车为什么不转。工人告诉我,水车的大轴坏了,要等镇里的师傅来修。我到水车跟前看看,说,我能修。磨坊主人半信半疑,最后还是让我修了。我用了两个小时,修好水车。主人问明我的来历,愿意把我留下,从此我留下来,在磨坊当了一名杂工,干些零活。”

“感谢上帝,你总算留下来了。”

“没过多久,村里的人,都说我脑子有病。大嫂,在磨坊干活,你能认识村里所有的人;而且不止这些人,附近几个村子的人,我也认识。许多人把卢布当成宝贝,把它收藏得严严实实,拿我的主人来说,大家都叫他吝啬鬼,铁公鸡,为了一戈比,他能跟农妇吵得脸都不要。我恰恰相反,在他们争执不下的时候,我付出那一戈比,替双方解了围。许多被老婆赶出来的庄稼汉,喜欢来找我喝酒,当然,酒钱总是由我付账。妇女们都叫我‘傻瓜戈涅什卡’,连村里的孩子也这么叫……傻瓜戈涅什卡,嘻嘻。”

“照这么说,你真是个傻瓜戈涅什卡。”

“尽管这样,磨坊主人可是越来越喜欢我,他替我做主,把磨坊厨娘任尼琪卡嫁给我。后来我听说,厨娘打过一次胎,胎儿的爸爸是磨坊主人。可是这也没妨碍我爱任尼琪卡亚,直到任尼琪卡跟村医私奔,我也爱着我的任尼琪卡。”

鲁伊斯卡娅没再骂戈里果列夫,只是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大嫂,我在房头看到有一堆木料,你准备用它做什么?”

“准备给儿子做家具。儿子出了车祸,结不成婚,家具也就撂下了。”

“木料再不用,就要烂了。”

“大兄弟,瓦夏回来,千万不要谈木料的事。”

“记住了。”

戈里果列夫忽然想起什么,自己咕咕的笑起来:

“大嫂,有件事我做得特别蠢,你一定会骂我是个蠢人,一定会这样骂我!”

“什么事呀,戈里果列夫?”

“我不告诉你……”他再次笑起来。

鲁伊斯卡娅撅起嘴:“你不说,我生气啦!”

“我说!我说!大嫂,上次我从你这儿回去,整整走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到工厂——我迷路啦!”

“整整走了一夜?”鲁伊斯卡娅吃一惊。

“哈哈哈!”把女主人吓着,这让戈里果列夫很开心。“许多人都说我是个笨蛋,我好像也真是个笨蛋!哈哈哈……”

“你真是个傻瓜戈涅什卡?遇到危险吗?”

“哪里会遇不到危险!在一个胡同,两个流浪汉同胞围住我,要搜我的身,把我按在地上,幸亏那天兜里的钱用来买东西花光了……”

“戈里果列夫,戈里果列夫,这可不行!这有多危险呀!”

瓦夏回来了。先前对戈里果列夫的冷漠,一点也没变,仅仅点一下头,算作向戈里果列夫打了招呼,去了屋里。这让戈里果列夫也感到很愉快。戈里果夫要走,女房东坚持留他吃饭,他不得不等到吃完饭再走。

下午六点,天光依然大亮,鲁伊斯卡娅把酒和菜摆在葡萄架下面。

喝酒时,瓦夏的忧郁一扫而光,主动请客人喝酒,戈里果列夫很受感动。

“瓦夏,妈妈的好儿子,那些木料再放下去就要烂掉。”女房东小心翼翼地的说,“戈里果列夫叔叔说,应该打成家具放起来……好儿子,我们把它打成家具吧。”

“让它烂掉!让它烂掉!”瓦夏眼里又射出凶光。

“不,瓦夏,听妈妈话,别让妈妈伤心!”戈里果列夫抚摸瓦夏的肩,安慰他。

鲁伊斯卡娅附在戈里果列夫耳边小声说:“如果有个姑娘来安慰他,他的脾气肯定会温柔下来。”

戈里果列夫这才恍然大悟,不假思考地说:“姑娘会有的!瓦夏,妈妈说得对,小伙子怎么能离开姑娘呢!”

天黑了,瓦夏喝得烂醉,戈里果列夫也喝多了,躺在帆布躺椅上沉沉地睡着。星光满天,院四周一片沉寂,牛栏里传来奶牛窸窸窣窣地嚼草声。

女房东把瓦夏扶进西屋炕上。

鲁伊斯卡娅从屋里走到葡萄架里,弯身抱起沉睡中的戈里果列夫(当然,如果由戈里果夫来抱她,他是绝对没这个力量的)——她很不费劲地抱起他,像母亲抱着睡熟的婴儿,她认真地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呼吸,一股强烈的洒精味儿从他洋葱头的鼻孔喷出来。她看了足足有三分钟,直到胳膊发麻,才把他抱进自己房间,放到已经铺好的雪白的床单上。她帮他脱掉衣裳,盖上被,吹灭洋油灯,摸着黑,脱光自己衣裳,钻进戈里果夫的被窝。

猛地,戈里果列夫感到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身上,同时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他有点喘不过气来。这让他很生气,在宿舍里常会发生这种恶作剧——逃兵和文官常常在他睡得正香时这样捉弄他。

“滚开,别烦我!”他本能地、习惯地喊。

“戈里果列夫,是我,我的好人,是我……”一个女人声音在耳边急切的呢喃。

他睁开眼睛,见鲁伊斯卡娅趴在自己身上,吓了一大跳,他奋力从鲁伊斯卡娅身下跳到床下,一手捂着白花花身体的胸脯,一手遮在裆前,撅着屁股转圈找藏身之处,心慌意乱地说:“大嫂,原谅我……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本意……对天发誓,我绝不敢这样做……绝对喝多了,大嫂,原谅我!……”

“傻瓜戈涅什卡,没人怪你呀……我的好人,我的小种马!”鲁伊斯卡娅重新把他抱到炕上,鸡啄米似的在他身上乱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