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老哈尔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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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定军山》

京城名伶谭小培来哈埠献艺,轰动了全市。荣连贵带着全家人到道外大戏院看谭小培的《定军山》,散戏时已是晚上九点钟,走到戏园大门口,在拥挤的人群里有人打了一枪。荣连贵就觉得,这一枪在他身后不到五步的地方打的,吓得他当时一哆嗦,回头看,又没发现可疑之人。他带领家人来到停车处,家眷们钻进马车,他刚要上车,一个黑衣长衫人悠地来到他面前,说:“荣老板,请借一步说话。”他看着黑衣人两道浓眉,心中升起一份恐惧,一手紧抓车厢门,说:“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也好,”黑衣人说,“刚才有人在你身后打了一枪,我看得清清楚楚,枪口是朝天上打的;如果枪口冲着你后脑勺,现在怕你早没命了。”荣连贵听到这儿,只觉得后脊梁一阵冰凉。那人接着说:“为什么朝你打枪,你心里明白。咱们长话短说,刘主任为了娶俄国娘们儿,花了几千块大洋;为了安排她吃,住,又花了上千块大洋,加在一块损失近万。这笔损失,你要赔偿。刘主任给你五天时间,你要准备一万块现大洋,到时有人来取。你不要当儿戏,到时不付,后果自负。”说完,黑衣人转身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二舅,我担心的事,还是来了!”回到家,荣连贵把刚才发生的一幕,打电话告诉高占奎。

电话那头,二舅听了吓一大跳,好半天没吱声。

“二舅,刘金铠认准我是那个告密的人了。”荣连贵说。

“那就拿钱消灾吧。”二舅无可奈何地说。

“一万块现大洋,那不是个小数呀!”荣连贵心疼得直嘬牙花子。

“你还等他打第二枪吗?再打第二枪,你的小命可就没了。”

“哎哟,二舅,你可别吓唬我!”

“这不是我吓唬你。刘金铠这种人,他能在官场上混到今天这步田地,那也是经过枪林弹雨,遭过明枪挨过暗箭的。这种人吃不得一点亏。吃了一点亏,他会疯狂报复。你想想,他包养的外国女人,被端了老窝,他能不恨这个告密者吗?”

荣连贵后悔不迭:“你还夸我呢,说什么把全部资金从俄罗斯撒回来做对了。这哪是对呀,这明明是把自己往死道上领!我怎么这么倒霉,偏偏遇上刘金铠这个歹人!”

高占奎慢吞吞地说:“刘金铠是个歹人,可要不是因为两个俄国女人,你也得罪不到刘金铠呀。”

荣连贵有点意外:“二舅的意思是,我挨枪子,是伊琳娜和塔基亚娜招来的?”

“你说不是吗?”

荣连贵想了想其中的因由原委,反驳道:“叫我说,是你给我招来的。”

“胡说八道,怎么是我招来的?”

“你想想,是不是你让我安排俄国人来工厂做工的?”

“小子,我让你安排一个人,你偏要安排五个,这能怪我吗,跟我没一点关系!”

“是啊,这得怪我自己。”

“还是的呀!”

舅舅外甥两人犟犟到这儿,都笑了。

“二舅,这一万块现大洋,我实在不想拿。”

“除非你能把告密者找出来,才能证明你的清白。”

“二舅,你三教九流、五行八作认识一堆人,找他们想想办法吧。”

“你这浑小子,你把老刘的事张扬出去,命还要不要了?”

“唉,这么说,咱得吃这个哑巴亏,背这个黑锅!”

“亏不该吃,黑锅也不该背……这样吧,明天你听我信儿。”

高占奎坐在道外十六道街一个茶馆里等人。过了好长一会儿,茶馆小伙计把牟二爷领进来。牟二爷一见高占奎,忙抱拳作揖:“奎爷,老没见了,您吉祥!”高占奎急忙迎过来,还了一个礼:“牟二爷,您吉祥!”

牟二爷五十五六岁,刀条脸,细高个,论相貌,不入流;论身世,那就有得一说。他是满族人,祖辈在京城做过大官,轮到爷爷这辈,从京城被赶回原籍阿城,轮到他这辈,大清亡了,父亲只给他留下道外景阳街上四间门市房。牟二爷没耐心做生意,又不巴望发财,就把四间门市房租出去,靠吃房租过日子,倒也逍遥自在。据说牟二爷从小就是个忤逆,不爱读“五经四书”,专喜看那邪书闲书,什么《奇门循甲》、《相面风水》、《黑厚学》、明清笔记、小说稗史,他是读了不少;就连如何扎风筝,如何养蛐蛐蝈蝈,他也精通。这算是牟二爷的外表。二爷肚内藏着些什么锦绣山河,那可就谁也摸不着底了。二爷最大的特点是嘴皮子有工夫。诸葛亮能舌战群儒,牟二爷的一张嘴能抵挡百万兵。这么说可能大了点,因为没机会检验。但有个现成例子可以从旁佐证。有一次黄麻子膏药铺的掌柜把牟二爷请去救场,为的是药铺里来了一群地痞闹事。牟二爷来到现场,三言两语摸清是后街道台府一个捕头指使人来闹事,牟二爷也是有好多日子没个由头让他痛痛快快快畅说一番,送上门的机会岂肯放过,于是人话鬼话张口就来,滔滔不绝,让你难辩真假,直把来的众地痞说得晕头转向,最后居然局势逆转,众地痞掉转枪口,回去围剿捕头去了。

“奎爷,有什么高兴的事要告诉我呀!”

这就来了。牟二爷这句话的意思是,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二爷,我是遇到一点麻烦,特来向您请教!”

牟二爷的小眼睛呵呵呵地眯成一线:“奎爷,你是为荣连贵在大光明戏院门口挨的那一枪来的吧?”

高占奎心头一惊:“二爷,您圣明!我正是为这事来的。”

“枪子挨过了,拣了一条命,想找出凶手?”

高占奎又一惊,说:“不想找出凶手,想找出告密者。”

“哦?说说看。”

于是,高占奎把刘金铠如何瞒着老婆娶外室,如果与外甥荣连贵家的俄国女家教产生纠葛,如何被刘金铠老婆发现抄了外室的家说了一遍。最后说:“二爷您说,这一枪谁打的,不是明明白白的吗?”

“是明明白白的。”牟二爷点头。

“如果真要是咱们向刘金铠太太告了密,挨了这一枪,也是活该。可咱冤哪,不是咱告的密呀!这一枪挨过了,还会不会有第二枪,第三枪呀?”

“刘指定不会消停,指定还有第二枪。奎爷究竟想怎么办?”

“只有把那个向刘太太告密的人找出来,让刘金铠知道了告密人是谁,荣连贵的危险才会永远解除。”

“你是说,当务之急,一定得把这个告密者找出来?”

“对对!想来想去,只有麻烦牟二爷了!”

牟二爷用细细的姆指和食指捏起一块蛋糕,掰一半放嘴里,另一半再放下,在嘴里嚼了好一阵,只待嚼过的蛋糕顺着细细的脖子咽下去,喝半杯茶——就是这么一会工夫,牟二爷有主意了。他看着高占奎,说:

“能够知道刘金铠养外室的人,只能是他身边最贴近的人,什么人最贴近他?伺候他的人。伺候他的人中,肯定有刘太太的亲属,其他的人没这个胆子。所以要找告密人,只能在刘太太的亲属中找。”

高占奎听他说得神乎其神,问:“好哇,究竟怎样一个找法呢?”

牟二爷捏起另一半蛋糕放嘴里,仔细嚼了,咽下去,再用半杯茶冲冲嗓子:

“奎爷,您想想,刘太太冷丁听说刘金铠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能不生气吗?,生了气能不跟身边的人唠叨吗?”

“那是得生气,得唠叨。”

“天天在刘太太身边的人是谁?伺候刘太太的丫环呀!奎爷,去找这个丫环,她准知道!”

高占奎一脸苦相:“就算我能找到这个丫环,二爷,她也不一定告诉我呀!”

说罢,高占奎从皮包里取出两个红布包着的二百块现大洋,推到牟二爷面前:“二爷,您受累,请您帮我找个人,去找这丫环,从她嘴里找到那个告密的人。这是二百块现大洋,其中一百块,是奖励那丫环的,另一百块,是旅差费。如果不够用,您再告诉我。二爷,无论如何,您得帮我这个忙!”

高占奎不直接说把钱送给牟二爷,而说请牟二爷帮忙找个人来办这事,是给牟二爷面子。

牟二爷毫不迟疑地把两卷现大洋攥到手里,向高占奎表白道:“奎爷,您就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