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0吨面粉整整装了二十车皮,从哈尔滨启程,由满洲里出境,经过三天三夜颠簸,到达远东共和国首府赤塔。赤塔方面赶来迎接的有二十多人,其中有内务部长,交通部长,驻军代表,俄苏红十字会主席和华侨联合会会长等人。交通部长握着中方送粮团团长手激动地说,你们是远东共和国迎来的第一个客人。
当天,在赤塔站举行了捐粮交接仪式。交接仪式一个最明显的程序,是将插在火车头上的中国五色旗,换上苏俄的镰刀斧头旗;中方一个班的押运士兵,换成苏俄方一个排的士兵看守。交通部长告诉送粮团的人员,当前局势依然严峻,所以需要加强防范。又说,这车救命的粮食,当晚即开赴莫斯科。
伊琳娜参加了交接活动的全过程,她流利优美的翻译,得到俄方高度称赞。送粮团在赤塔滞留了几日,因为要等从莫斯科开往满洲里的国际列车;按照列车运行表,最近一趟列车需要三天后到达赤塔。
俄方对中方送粮团做了热情招待,陪大家浏览市容、逛集市、看电影歌剧,甚至请客人到家里做客。
全程陪同游览的是一个年轻女军官,伊琳娜对她一直保持一份戒心,不愿暴露自己的贵族身份,怕给自己招来麻烦。通过首日游览,她已经看到,革命后的赤塔街上,到处是穿着油腻工装的工人,披着笨重羊皮大氅的农民,精神抖擞的红军,服饰简朴的市民。有钱的人——从服装判断——地主和资本家,已经没了踪影。这次来赤塔,伊琳娜有一个愿望一直深藏未露,这就是想寻找一下走散的家人。她猜想,爷爷一路逃亡下来,可能会留下寻找亲人的标志。她曾假称受友人之托,向年轻女军官询问有无从莫斯科来的难民寻找家人的消息;得到的是令她失望的回答。
赤塔城不繁华,但城区很大而荒凉。伊琳娜走遍赤塔几条主要街道,包括广场,邮局,旅店和医院,也无家人半点痕迹。
临走前的一天,年轻女军官对送粮团的成员说,一百多年前,赤塔是个冰天雪地的荒芜世界,是沙皇流放苦役犯的地方。90多年前,一批十二月党人,被沙皇流放到这里服终身苦役。至今90多年过去了,人们还保留着十二月党人劳动过的矿坑,以此来纪念他们。送粮队的成员对此无动于衷;除了对十二月党人表示敬意,对十二月党人的所作所为,并无切身感受。伊琳娜的感受却很强烈。她曾从尤金那里听到过十二月党人反对沙皇专治的故事,尤金对十二月党人的赞美,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她想到尤金也被沙皇送到西伯利亚流放,革命后他肯定已获得自由。她不能想象被沙皇流放西伯利亚的政治犯。过着怎样一种生活、进行着什么样的劳动,于是她向女军官提出,想到十二月党人劳动过的矿坑去看看。
女军官答应了她,陪她驱车走了二十分钟车程,来到赤塔北部山恋中一处铁矿。她走进五百米深处阴暗潮湿的矿井,看到十二月党人戴着脚拷举着铁镐服役的坑道。她在坑道一块坚硬的石头上,放上一束鲜花,表示对十二月党人,也包括对尤金的敬意。
“十二月党人都是虔诚的基督徒,他们来到赤塔做的第一件事,是给这座小镇建了第一座教堂;他们这样做,既是为了救赎小镇的居民,也是为了救赎自己。”
女军官又说:“这座教堂,经历了将近一百年的风雨,至今还完美无缺地屹立着。”
伊琳娜听了激动地说:“您能带我去看看这座教堂吗?”
“当然可以。”
在赤塔市区东郊一条僻静街上,耸立着十二月党人建造的教堂,通体木质结构,四周围着油漆剥落的栅栏,风雨已蚀去它明亮的色彩,在深秋的阳光里越发显得温暖和厚重。
伊琳娜第一眼看到教堂时,好像它全身通体闪着光,犹如圣母头上耀眼的光环。伊琳娜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尤金,愿上帝保佑你!保佑你自由、平安!”
回到送粮团住宿的宾馆,征得赤塔领导的同意,女军官按伊琳娜的请求做了一个木牌,给她送来。在返回哈尔滨之前,伊琳娜把这块木牌钉在教堂的栅栏上。木牌有几行字,写道:
伊琳娜·阿赫金娜的家人们,请写信致
哈尔滨“鼎新泰”制粉厂与她联系。
192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