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老哈尔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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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尼古拉教堂

这天,整日下着大雪,她陪梦儿走出花园洋房,在院外钻进一辆出租马车。这辆马车是看院人老武头按三太太吩咐叫来的;三太太说肚子疼,要去医院看病。马车穿过弥漫在大雪中的树林,向右拐进笔直的霍尔瓦特街,女主人吩咐马车快跑起来。霍瓦尔特街的北端连接尼古拉教堂广场,马车来到广场,梦儿叫马车停下,下了车;招呼伊琳娜也下了车。二人走进尼古拉教堂,在教堂内停留几分钟,重新走出来,上了另一辆出租马车,驶向下坎的火车站。

在候车大厅,二人与提前到达的加尼雅汇合,加尼雅提着一大一小两只皮箱。一小时后,三人检票进站,在月台上,梦儿与前来送行的两个俄罗斯女友拥抱道别。伊琳娜清楚地记得,4年前,她与加尼雅作为俄国难民,曾从车厢里走下来经过这个月台走进哈尔滨。而四年后的今天,与她们朝夕相伴的一位中国年轻女人,却由她们送上去巴黎勤工俭学之路;这是一条未知的、充满坎坷之路;伊琳娜清楚地知道,三太太选择放弃洋房花园的舒适生活,甘愿过另一种生活,是受她的影响,与她是有关系的。为此,她忐忑不安,有一种负罪感。

伊万·达维多夫说,三太太去巴黎,一共带了620块大洋,其间的花费曾做过预算——从哈尔滨到北京,旅费食宿费约40银元;北京至上海费用约30银元;上海至巴黎的船票400元,在海上航行50多天,旅程长达万里,伙食费约需百元。如此一来,到达法国后,梦儿所剩应该只有50余元。这仅仅是理论计算,如遇意外,梦儿可能陷入绝境也不无可能。

傍晚,荣连贵回到花园洋房,摘掉紫黑色水獭帽,脱去银狐领呢大衣,看到梦儿留在桌上一张纸条,信手拿来看,是——

“荣连贵,我宣布不再做你三太太,对不起,我走了,不要找我。我的位置你可另娶新人来取代。梦儿”

荣连贵心头一紧,以为是玩笑,退身出来,各房间找,不见三太太身影。又把秋嫂和看院人找来,秋嫂说,三太太下午肚子疼由伊琳娜陪着出去看病,再没回来。老武头说,三太太去医院乘坐的马车,是三太太让我到街上叫来的。荣连贵感到事情有些蹊跷,马上给总务科老宋打电话,叫他到陶老太太家看看,三太太是不是在那里。半个钟头后,老宋打来电话,说三太太不在陶老太太家。荣连贵顿时全身发冷,感到不对头,马上坐车穿过夜色笼罩的寒冷城市,赶到伊琳娜的宿舍。

“三太太不见了,你知道她去了哪儿吗?”他问。

“不知道呀!”伊琳娜回答。这时,梦儿留给她的菊香的那个信封,就在桌面上放着。

“下午你陪她去了哪儿?”他问。

“三太太肚子疼,我陪她一块去医院,走到半路,她说有事要到工厂找你,叫我下车,我就回来了。”伊琳娜如此说,是梦儿提前按排好的。

荣连贵把那张纸条拿出来给伊琳娜:

“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伊琳娜左看右看,看了半天,反倒问他:

“这是怎么回事?”一脸茫然的样子。

荣连贵问:“这些日子,三太太跟你说了什么反常的话没有?”

伊琳娜答:“没有。”

荣连贵问:“你看出三太太最近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

伊琳娜答:“没看出来。”

荣连贵见伊琳娜一问三不知,便退出宿舍,走了。

荣连贵一走,伊琳娜再也坚持不住,满头虚汗,一头倒在炕上。当荣老板来到家里那一刻,她就吓得直哆嗦,以为骗局被识破,荣连贵到家来找她要人;她努力支撑着,装做个局外人,一问三不知;荣老板走后,她全身软软地再没一丝力气。伊万·达维多夫多次对我说过,自从荣老板找过她之后,伊琳娜的灵魂从此变得越发沉重起来,惶惶不可终日。一方面,她要遭受对恩人不忠诚的道德谴责;另一方面,她要坚守对三太太出走保密的承诺。在这种双重的煎熬中,伊琳娜度过了她余下的岁月,就是回国之后,也没有一点减轻。

荣连贵回到家里,把梦儿留下的纸条给两个太太看。太太赵氏只吭了一声,再没说话;她不便把自己的看法讲出来,她认为这是三太太与二太太长期不和的结果。二太太却冷笑一声,说:

“走?她能上哪儿去?你别听她吓唬你,要不了几天,她就会回来,连贵,你就等着吧。”

连贵哭丧个脸,样子很崩溃,说:“我也没给她气受呀,她怎么来这一出?……莫不是,莫不是……”他想起二太太近日与梦儿的不和。

“莫不是什么?”二太太厉声问。

“没什么,我也是瞎琢磨。”荣连贵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二太太冷笑一声:“走了也好,倒出位置,赶明儿再续一个。”

荣连贵发火:“这不是儿戏!老陶太太跟我要人,我怎么办?”

二太太吓得收起怪笑。

“梦儿天天跟伊老师在一块,”太太说,“她许能知道梦儿去了哪儿。”

“我问过伊老师,她说不知道。”荣连贵说。

“不知道?不可能!”二太太说,“肯定知道,只是不说罢了!”

“不能吧。伊老师不会跟我撒谎。”

“怎么不能?”二太太说,“俩人好得跟一人似的,无话不谈,我不信她不知道!”

“难道伊老师……跟我撒了谎……”荣连贵犹豫起来。

正在这时,老宋跑来了,一脸慌张,说:

“老陶太太听说女儿找不着了,一股火上来,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