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唐太宗即位之初,武德九年十月,在朝廷中就进行过一次如何统治农民以实现“天下大治”的辩论。封德彝等认为:“三代以后,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意思是夏、商、周以后人心不古,逐渐浇薄,所以秦朝专用刑法律令,汉朝也杂以暴力刑罚治天下。因而他们主张:欲实现天下大治,必须严刑峻法,对农民实行严厉镇压。魏征坚决反对这种主张,他说:“若谓古人淳朴,渐至浇讹,则至于今日,当悉化为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五帝三王,不易人而化。行帝道则帝,行王道则王”。魏征主张行王道,以“仁义”治理国家,如孟子所说:“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上下同心,不必太久,即可实现“天下大治”。唐太宗采纳了魏征的意见,确立了贞观时期施政的总方针。行之数年,“国内康宁,突厥破灭。因对群臣说:‘贞观初人皆异论,云当今必不可行帝道、王道,惟魏征劝我(行王道)’”。“又云:‘宜震耀威武,征讨四夷’。唯魏征劝朕‘偃武修文,中,国既安,四夷自服’”。“既从其言,不过数载,遂得华夏安宁,远戎宾服”。可见这一施政总方针的确立,对贞观之治影响颇为深远。
同年十一月,唐太宗与群臣讨论“止盗”之策,有的主张“重法以禁之。唐太宗说:“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耳。朕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也!”这就确立了贞观时期在经济上实行的“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的政策。
古代战争唐太宗政治思想的形成和统治政策的确立,深受隋朝覆亡的影响,他注意勤行始终不渝的是“鉴前代成败事,以为元龟”。(大龟,古代用以占卜,引申为借鉴之意)故经常与群臣讨论历代王朝的盛衰成败和治国的方针政策,从中吸取历史经验。对隋朝覆亡的教训尤为重视,他们看到既富且强的隋朝,曾“统一寰宇,甲兵强锐,三十余年,风行万里,威动力殊俗”。他之所以一旦土崩瓦解,归于覆亡,皆由于隋炀帝“恃其富强,不虞后患。驱天下以从欲,罄万物而自奉,采域中之子女,求远方之奇异。宫苑是饰,台榭是崇,徭役无时,干戈不戢”。以致“民不堪命,率土分崩。遂以四海之尊,殒于匹夫之手”,这个教训是深使封建统治者震惊的。唐太宗就曾说:“隋炀帝富有四海,既骄且逸,……朝而败,吾亦何得自骄也?言念于此,不觉惕焉震惧!”“亡隋之辙,殷鉴不远”。贞观君臣常“思隋氏灭亡之事”,以为前车之鉴。他们从前代兴亡历史中看到人民群众的力量,人禁宗说:“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诚可畏也。”《荀子·王制篇》的一句名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被反复引用来警励自己,教戒子孙。他总结出一条重要的统治经验,就是:“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皇帝如果暴虐无道,横征暴敛,弄得民不聊生,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故人君之患,不自外来,常由身出。夫欲盛则费广,费广则赋重,赋重则民愁,民愁则国危,国危则君丧矣。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纵欲也”。唐太宗的统治政策,就是在这些认识的基础上制定的。
唐太宗的政治思想与经济思想中,有明确的民为邦本,农为政本,静为农本的思想内容。贞观二年他对侍臣说:儿事皆须务本。国以人为本,人以衣食为本,凡营衣食,以不失时为本。夫不失时者,在人君简静及可致耳。若兵戈屡动,土木不息,而欲不夺农时,其可得乎?”又说:“夫食为人天,农为政本,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志廉耻。”又说:“育物济人,必资于食;家给人足,本藉于农。纵使瓦砾尽作隋珠,沙石皆为和壁,珍宝满目,何解饥寒?”这些话明确指出,要治国安邦,必须“先存百姓”,使百姓能生存下去;要使百姓“家给人足”,必须重视农业;要恢复发展农业生产,必须“人君简静”,不“兵戈屡动,土木不息”,做到不夺农时。
贞观时期从各方面推行重农政策。贞观二年,京师一带蝗虫大起,唐太宗入禁苑察看庄稼,见蝗虫,拾取数只,诅咒说:“民以谷为命,而汝食之,宁食吾之肺肠。”举手欲将蝗虫吞下,左右进谏说:“恶物恐成疾。”太宗说:“朕为民受灾,何疾之避!”遂将数只蝗虫吞下去。贞观三年正月,恢复废弃已达数百年之久的藉田仪式,唐太宗“亲祭先农,躬御耒耜,藉于千亩之甸。……观者莫不骇跃”。在春耕前由天子亲执耒耜,在藉田上施行三推或一拨的藉礼,通过这一仪式,倡导举国上下尽力农耕。“观者莫不骇跃”,说明这一举动取得了某种程度的预期效果。
唐太宗经常遣使赴各地劝课农桑。贞观四年,他同诸州考使说“国以人为本,人以食为命,若禾谷不登,恐由朕不躬亲所致也”。接着说他自己亲自种了几亩地,有时锄草不及半亩,已感疲乏。“以此思之,劳可知矣。农夫实甚辛苦”。所以要求诸州考使到各地,要“遣官人就田垅间劝励,不得令有送迎。若迎送往还,多废农业,若此劝农,不如不去”。
为政简静,与民休息,不夺农时在贞观初期是比较突出的。唐太宗即位之初,突厥颉利可汗引兵深入到渭水便桥北,太宗与颉利盟于便桥之上,突厥退兵后,太宗对侍臣说:“所以不战者,吾即位日浅,国家未平,百姓未富,且当静以抚之。”贞观君臣深知“隋氏以富强而丧败,动之也。我以贫穷而安宁,静之也。静之则安,动之则乱”。贞观五年春,礼部上书说,皇太子将举行冠礼,用二月为吉,请征府兵以备仪仗。太宗说:“今东作方兴,恐妨农事,令改用十月。”肖璃奏称:据阴阳书,不如二月。太宗说:“农时甚要,不可暂失。”贞观元年,太宗对侍臣说:“秦始呈营建官室,而人多谤议者,为徇其私欲,不与众共故也。朕今欲造一殿,材木已具,远想秦皇之事,遂不复作也。”在大臣劝谏下停止土木兴建、封禅等事的记载也屡见史册。不夺农时,与民休息的政策,还得到法律的保证。《唐律》《非法兴造》条文中规定:“诸非法兴造及杂徭役,十庸以上坐赃论。”《唐律疏议》解释说:“非法兴造,谓法令无文。虽则有文,非时兴造亦是。若作池亭宾馆之属及杂徭役,谓非时科唤丁夫,驱使十庸以上,坐赃论。”就是擅兴土木,妨夺农时,被视为“非法”,要以贪赃论处。在太宗的倡导命令下,“二十年间,风俗简朴,衣无锦绣,财帛富饶,无饥寒之弊”。
此外唐太宗在推行均田、奖励垦荒、增殖人口、兴修水利等方面都采取了一些措施,在隋末农民战争部分调整了当时的生产关系和阶级关系,改善了社会生产条件的基础上,广大农民安居下来,以辛勤劳动推动了社会经济的恢复和发展。
隋末动乱造成唐初社会经济的一片衰蔽凋残,直至贞观初期,仍是“自伊、洛之东,暨乎海岱,萑莽巨泽,茫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进退艰阻”。全国人口锐减,政府掌握的户口只有二百多万户,不到隋盛时八百九十多万户的三分之一。加之贞观元年关中歉收,斗米值绢一匹,贞观二年蝗灾,贞观三年大水,克服天灾人祸造成的困难,实非易事。由于广大农民勤于“耕稼”,迅速改变了农村的凋残景象。贞观四年“天下大稔,流散者成归乡里,米斗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二十九人”。
唐代史学家杜佑说:“自贞观以后,太宗励精为理。至八年、九年,频至丰稔,米斗四、五钱,马牛布野,外户动则数月不闭。至十五年,米每斗值两钱。”贞观政要》记述当时情况说:商旅野次,无复盗贼,囹圄常空,马牛布野,外户不闭。又频致丰稔,米斗三、四钱,行旅自京师至于岭表,自山东至于沧海,皆不赍粮,取给于路。入山东村落,行客经过者,必厚加供待,或发时有赠遗。此皆古昔未有也。”这里虽不无溢美之词,但基本上反映了贞观时期农业生产的恢复与发展。据《唐会要》、《通典》等书的记载,永徽三年(652,唐太宗死后三年)户口增至三百八十万户,比武德末年的二百万户,增长一百八十万户,贞观时期每年平均增长近七万户,是唐代人口增长最快的时期。这反映着农业生产的恢复与发展。唐太宗的“知人善任”,是“贞观之治”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它的主要内容之一。唐太宗深知用人的重要性,他在《帝范》、《求贤》篇中说:“任使得人,天下自治。”贞观十三年,他又对侍臣说:“能安天下者,惟在用得贤才。”他把“官不得其才”,比作“画地作饼,不可食也”。正因为如此,他在“贞观之初,求贤如渴”。载人《全唐文》的太宗所下求贤举人诏达五次之多。贞观二年,太宗对房玄龄、杜如晦说:“公为仆射,当助朕忧劳,广开耳目,求访贤哲。比闻公等所受辞讼,日有数百,此则读符牒不暇,安能助朕求贤哉?又对封德彝说:“比来命卿举贤,未尝有所推荐。……卿既不言,朕将安寄?”对曰:“未见有奇才异能。”太宗说:“前代明王使人如器,皆取士于当时,不借才于异代。……何代无贤,但患遗而不知耳!”太宗除督促大臣“求访贤哲”外,自己也处处留心,多方物色。贞观三年太宗命百官上书指陈朝政得失。常何一介武夫,不通文墨,家客马周代草奏疏奏事二十余条,事事皆合太宗旨意。太宗怪而问之,常何以实对,“太宗即日召之(指马周),未至间,凡四度遣使催促。及谒见,与语甚悦。令直门下省,授监察御史……历迁中书令”。又如褚亮原为薛仁杲父子的太常博士,世民平薛仁杲后,因素闻其名,“乃于众中访之,深加礼接”,并云“寡人受委专征,喜于克敌得俊”,发现网罗贤俊早在即位之前已在进行。而他的网罗贤俊,不分士族庶族,不分为官为民,不分故旧新进“昔仇”,不分汉族夷族,“用人但问堪否”,“惟有才行是任”,“才若不堪,亦岂以旧人而先用?”即位后健全科举制度,为选拔录用人才开拓了一条重要途径。
唐太宗明于知人在于他知人能兼明善恶,兼知优劣长短。贞观十八年太宗面举长孙无忌、高士廉等八大臣的优点和缺点,说长孙无忌“善避嫌疑,应对敏速,求之古人,亦当无比;而总兵政战,非所长也。高士廉涉猎古今,心术聪悟,临难既不改节,为官亦无朋党;所少者,骨鲠规谏耳”。接着对唐俭、杨师道、岑文本、刘洎、马周、褚遂良等逐一品评,无不全面、中肯。
唐太宗的善于用人,在于他用人能舍短取长。他深知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人之行能,不能兼备”。用人必“弃其所短,取其所长”。“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对房玄龄、杜如晦的任用可为范例。房玄龄、杜如晦多谋善断,有王佐之才,但不善于理狱及处理杂物琐事,太宗任之为左右仆射,并“敕尚书省,细碎务皆付左右丞,惟冤滞大事合闻奏者,关于仆射”。于是房玄龄“不以求备取人,不以已长格物,随能收叙,无隔疏贱。论者称良相焉”。杜如晦则“军国多事,剖断如流”,“与房玄龄共掌朝政。至于台阁规模,典章文物,皆二人所定,甚获当时之誉,时称房、杜焉”。贞观六年,太宗对魏征说:“为官择人,不可造次。用一君子,则君子皆至;用一小人,则小人竞进矣。”魏征对日:“天下未定,则专取其才,不考其行;丧乱既平,则非才行兼备不可用也。”太宗用人坚持“才行兼备”这一标准,许敬宗虽“文字宏奥”,马周、刘洎皆“无以过之”。但马周、刘洎皆被任为宰相,而许敬宗终贞观一代一直未被重用。“太宗任遇相殊者,良以高阳(即许敬宗)才优而行薄故也”。官吏选授之后,唐太宗很重视对他们的考核,制定考核制度,由吏部或遣专使进行,他也亲自加以监督。他曾说:“为朕养民者,唯在都督、刺史,朕常疏其名于屏风,坐卧观之,得其在官善恶之迹。皆注于名下,以备黜陟。”“由是官吏多自清谨”。由于唐太宗的“知人善任”,贞观时期人才济济。这些猛将谋臣为李唐王朝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这与“贞观之治”的成功是密切相关的。
唐太宗的求谏纳谏,群臣的犯颜直谏,形成贞观时期良好的政治风气,为封建社会所罕见。唐太宗深知纳谏的重要性。贞观二年他问魏征何谓明君、暗君?魏征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人君兼听广纳,则贵臣不得拥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对此他深表赞同。贞观四年他对肖瑀说:“以天下之广,四海之众,千端万绪,须合变通,……岂得以一日万机。独断一人之虑也。且日断十事,五条不中,中者信善,其如不中者何?以日继月,乃至累年,乖谬既多,不亡何待?”他深知一个人的耳目有限,思虑难周,必须从谏如流,集思广益,才能求得天下大治。
唐太宗在“贞观之初,恐人不言,导之使谏”。玄武门之变后,他刚被立为太子处理军国庶事时,就“令百官各上封事”,陈述治理国家的意见与建议。正式即位后又号召百官“上封事”,对这些上书他非常重视,“皆粘之屋壁,得出入省览”。他对大臣说:“人欲自照,必须明镜;主欲知过,必藉忠臣。主若自贤,臣不匡正,欲不危败,岂可得乎?……公等每看事有不利于人,必须极言规谏。”为了导之使谏,不仅晓以利害,而且给以奖赏,“赐(魏)征金瓮一”“赐征绢五万匹”、“赐(张)玄素彩二百匹”等记载时见史册,由于他的积极倡导,极言直谏,蔚然成风。
唐太宗屈己纳谏,从谏如流。对确属自己的过失或可以不做的事,常能采纳臣下的谏诤。如武德九年十二月,遣使点兵,下令中男身形壮大者亦点。魏征反对,不肯签署敕令。太宗怒责其固执,魏征说:“竭泽取鱼,非不得鱼,明年无鱼,焚林而畋,非不获兽,明年无兽。……”太宗悦服说:“我不寻思,过亦深矣。行事往往如此错失,若为致理?”遂撤消点中男人军的敕令。不仅如此,对一些他认为必须做的事,有时也因臣下的极言直谏而暂缓施行。如贞观四年他下令修洛阳宫,认为洛阳地位适中,转运财物比较便利,此举实属必要。张玄素上书规谏说:“且以陛下今日功力,何如隋日?承凋残之后,役疮痍之人,费亿万之功,袭百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于炀帝远矣。”太宗说:“卿以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玄素说:“若此殿卒兴,所谓同归于乱。”太宗遂停此役。贞观五年又要修洛阳宫,又因戴胄规谏而止,许久以后才命将作大匠窦琏修建洛阳宫。
唐太宗的从谏如流,在封建帝王中无一可与之媲美,对当时的政治生活起了很好的作用。首先是避免了许多错误,他说自己“及居帝位,每商量处置,或时有乖疏,得人谏诤,方始觉悟。若无忠谏者为说,何由行得好事?”唐宪宗也说:“朕览国书,见文皇帝(太宗)行事少有过差,谏臣论诤,往复数四。”这是符合历史实际的。其次是避免了上下阻隔,了解下情,使国家政策的制定符合客观实际,比较切实可行。再次这种开明作风,形成贞观时期比较融洽的君臣关系。如贞观十年,长孙皇后卒,葬于昭陵,太宗思念不已,在御苑筑层观以望昭陵。曾引魏征同登,一起远望昭陵,魏征说他老眼昏花不能见,太宗“指示之,征日:‘臣以为陛下望献陵(唐高祖与太穆皇后陵),若昭陵则臣固见之矣。’上泣,为之毁观”。这种纯属家庭生活个人感情的小事,魏征竞亦直言无隐,君臣关系可见一斑。又如太宗对功臣深怀厚爱,杜如晦死后,“上每得佳物,辄思如晦,遣使赐其家。久之,语及如晦,必流涕”。即使对卷入太子谋反事件的侯君集也表现出君臣之情,侯君集被收后,太宗对他说:“朕不欲令刀笔吏辱公,故自鞫公耳。”至反形已具,又对侍臣说:“君集有功,欲乞其生,可乎?”群臣以为不可,于是对侯君集说:“与公长诀矣!”并“泣下”。开明的作风、融洽的君臣关系是贞观时期政治上比较稳定的重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