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前,石亨曾至景泰帝病榻前探视,看到景泰帝并无康复希望,又风闻王直等重臣有复立朱见深之意,便与张杌、杨善及太监曹吉祥等人密议,认为复立东宫不如使太上皇(朱祁镇)复位,可邀功赏。他们将此议谋于太常卿许彬,许彬深表赞同,并推荐“善奇策”的徐有贞。徐有贞得知此事后,要求石亨等人必先取得朱祁镇本人的同意,至正月十六日,石亨等人又找到徐有贞,告知已得到太上皇的首肯,徐有贞在观看天象之后,决定当夜动手。
景泰帝早已决定十七日上朝,于谦、王直等朝臣也联合写好奏疏,请复立朱见深为太子。就在此时,石亨、徐有贞等人抢先一步,采取了行动。他们率家兵混在守御军士之中,趁暮色进入大内,到南宫门外,门锢不开,便指挥兵丁悬巨木毁墙而入,用辇将朱祁镇抬至东华门,守门者拒而不纳,朱祁镇宣言道:“我太上皇也。”守门者畏惧,开门放行。徐有贞等人进入奉天殿之后,鸣鼓开门。当时,等待早朝的百官正在班房等候,忽闻殿上大乱,震愕不已,徐有贞大声宣布:“太上皇复位矣!”令百官朝贺。朱祁镇也宣谕群臣各就其位如故。徐有贞被命入内阁,参与机务。
“夺门之变”后,于谦成为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其实于谦并没有公开反对英宗复位,但是英宗复出自然要小试牛刀,杀一儆百,以重现往日的威严,策划“夺门之变”的几个人既为了证明自己行动的正当,也为了震慑文武百官的不满情绪,于是,于谦就成为不可避免的牺牲者。这次“夺门之变”的主要策划者徐有贞。就是在“土木之变”爆发后倡言迁都的翰林侍讲徐理,这一建议遭到以于谦为首的文武大臣的一致痛斥,并当场被太监金英等赶出朝堂。这莫大的羞辱使得他万分难堪,恼羞成怒,对于谦等人怀有切齿的仇恨。景泰帝对徐理也十分鄙薄,这自然就影响了徐理本人的升迁。一次,徐理极想得到祭酒的官位,景泰帝审阅卷宗时说道:“此人就是那位主议南迁的徐理吗!朕看此人为人奸诈,包藏祸心,以其为祭酒,将败坏诸生的心术。”予以断然拒绝。而当时景泰帝特重于谦,尤其在官员的任免选拔上更是言听计从,徐理以为是于谦从中作梗,对于谦的怨恨与日俱增。尔后,徐理巴结大臣陈循,陈循劝其更名以瞒过景泰帝,徐理便改名为徐有贞,果然瞒过了景泰帝,方得到擢用。“夺门之变”后大权在握的徐有贞为雪耻报仇,自然首先拿于谦开刀。
“夺门之变”的另一个主要人物——石亨,本是于谦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于谦对其有知遇之恩,按理说,他对于谦应知恩图报,但因于谦性格过于刚直无私,与石亨的关系也相当紧张。如在北京保卫战胜利后,石亨被封武清侯,总制京师兵马;而于谦居功第一,只是官加少保,由二品进至一品。石亨不免心中有愧,便有意推荐于谦之子于冕为官,于谦坚决拒绝。他说:“国家正值多事之秋,臣子不能顾及私恩。石亨虽位至大将,但没有为国家举荐人才,而单独推荐臣之子,必遭非议。臣对于军功力避侥幸,绝不敢对亲子滥行功赏。”“纵然臣想为子求官,也应亲自向圣上求情,何必假石亨之手。”于谦的这些话义正辞严,掷地有声,但石亨听后却极为恼怒,因为于谦不仅不领情,却反过来在景泰帝面前揭他的老底与不良用心。石亨本人虽为武将,但禀性贪鄙,于谦并非不知,只是国家用人之日,不好求全责备,且于谦素来功过分明,不树私恩。后石亨侄子石彪贪暴不法,于谦上奏弹劾,石彪被斥谪守大同,石亨更加恼怒不已,早欲伺机报复。
于谦忧国忘家,特别是在瓦剌大军南侵之时。常常以朝房为寓舍,不回家休息。他曾与太监曹吉祥等同掌军务要事,明知曹吉祥等在宫中的势力,却丝毫不为所屈,傲骨铮铮,直言不讳,对心术不正之徒多有冲撞。因此,同朝大臣及太监忌恨于谦者并不在少数,曹吉祥与张杌等人都受到过于谦的弹劾,积怨心中已久。“夺门之变”后,于谦成为众矢之的,难逃厄运。于谦忠心报国,以江山社稷为重,也自知积怨甚多,日后必遭小人报复,但依旧以天下为己任,无怨无悔。他常感叹道:“此一腔热血,竟洒何地!”语意之悲凉,实令人黯然神伤。
徐有贞等唆使言官弹劾于谦、王文等人,理由是阴谋拥立其他亲王为东宫太子,王文据理力争,辞气俱壮,徐有贞理屈词穷,诡辩道:“虽无显迹,意欲有之。”三法司官员为迎合徐有贞、石亨等新贵,最后竞以“意欲”之罪定刑处斩。面对这莫大的冤枉,王文等人更加愤慨,惟独于谦坦然笑道:“抗辩能得生耶?于事无补,彼等就是欲置我于死地,根本不管事证如何。”卷疏上报英宗,英宗也觉处置太过,说道:“于谦实有大功于国家。”徐有贞迫不及待地上前言道:“不杀于谦,今日之事无名。”闻听此言,英宗顿时语塞。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英宗的心,这位重新复位的君王登时回想起“土木之变”后自己亲身经历的种种不堪回首的日子。同时自然不会忘记于谦那“社稷为重,君为轻”的主张,英宗没有将由宠任王振而使百姓惨遭涂炭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却把自己所受的磨难归咎于谦。按这种逻辑,身为万乘之尊的朱祁镇马上变得一钱不值,曾一度将他视为无价之宝的也先后来甚至以他为赘物,将其送回以讨好明朝。这种冷落与屈辱在英宗的心中不可抹灭,想起这一切,英宗对于谦的仇视是可想而知的。于谦是不欢迎他朱祁镇做皇帝的,“夺门之变”可以说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不横下一条心,这皇帝宝座怎么坐得下去呢?于是,英宗杀机顿起,命将于谦等人在东市处斩。
面对莫须有的诬陷与栽赃,面对无耻之徒的挟私报复,于谦并不是不想抗辩与申诉,但他内心里明白,自己是逃不过英宗这一关的。同样,满朝文武大臣也十分清楚这一点,他们之中也不乏良知未泯之士,但谁也不敢在此时抗颜强辩,为于谦鸣不平,根本原因就是他们与于谦一起拥立景泰帝,在对待英宗的态度上也是模棱两可,他们同样害怕英宗进行追究。因此,于谦之死,从根本上说是有关皇帝废立的政治问题,拥立并忠于景泰帝的于谦在英宗复位之后,只有死路一条,这恐怕也是素称“刚烈忠义”的于谦无奈的结局。他保全了社稷,却无法保全自己的性命。
徐有贞、石亨等人实为野心勃勃的政治投机家,得志之后自然忘乎所以,擅作威福,横行一时。但好景不长,为争权利,互相倾轧,徐有贞被贬流放边地,曹、石等人均因图谋不轨,先后败露而不得善终。同时,也有人开始对不光彩的“夺门之变”作了重新评判。如大臣李贤上言道:“这个事件可以称为‘迎驾’,而不能名为‘夺门’,皇位本是陛下固有,‘夺’就有僭越之意,徐有贞等人侥幸成功,万一事机泄露,石亨等人生死固不足惜,而将置陛下于何地?若景泰帝沉疴不起,群臣必表请圣上复位。石亨等人虽欲升赏,以何为功?社稷老臣不至于被杀戮降黜:石亨等人也无从招权纳贿。国家太平气象,如今被此辈奸人损削过半。”英宗深表赞同,命今后不得用“夺门”之字,罢黜由徐、石等人滥封官位之人,但对昭雪于谦之事,只字不提,可见其内心积怨未消。
明人于慎行在《谷山笔麈》中云:“秦桧杀害岳飞,世人都以为是秦桧为遵守与金人达成的协议,然综观事实,并非如此,杀害岳飞乃高宗之意,高宗不愿迎回徽、钦二帝,秦桧知其意也。”这一分析是相当透彻的。同样,明景泰帝不愿英宗回銮,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于谦以江山社稷及黎民百姓为重,拥立新帝,击溃强虏,奇功卓著,但却因此面临更加艰难的抉择。如果没有于谦力挽狂澜,英勇反击,也许大明江山将丧失大半;如果没有于谦“社稷为重,君为轻”的严正宣言,蒙古人也不会轻易将英宗放回。
应该承认的是,在奉迎英宗的问题上,于谦确实犹豫再三,同样着眼于江山社稷,在选择的天平上,于谦是倾向于景泰帝一边的,他对英宗的昏庸与妄为不可能没有自己的评价和看法,也就在这一点上,于谦为自己设下了危险的陷阱。在封建王朝中,只有专制帝王对其臣子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而不存在臣下选择帝王的自由,否则就是大逆不道。这就是于谦悲惨结局的症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