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5在波澜不惊的水池里投下一枚石子，让9811这条一无所知的鱼兴奋地游动起来。他通过折射模糊地看到了岸上完全不同的光景。
再一次被JN领到房间里。屏幕上出现的6名女子照片中仍旧不包含0745的。
……
9811沉默着。
“抱歉，今天适配的选择是比较少。”B11区主管JN对9811表达了歉意。
“可否增加一些选择呢？”9811提出意见。足足一个月的等待让他感觉太长了。
B11区对于男性观测对象的要求还是比较尊重的，因为他们投入与否和工作积极性是完成正常观测重要前提。这恐怕也是由男性来挑选女性的原因。
“今天备选数目太少，观测者不满意，把次级备选人一起加入。”JN按下房间里的对话键，通知控制台人员。于是屏幕上更换了8张照片。9811快速地扫视一遍，他的心咯噔了一下。第二排第三张正是0745。
“我选0745。”
“你还真是一点意外性都不给。有则必选吗？我是否应该重视一下，把这个情况写入实录报告里去呢。”JN逗着9811。
一百多年的上下级关系共处，使得两个种族的生活习性都有了相互融合，纳述人偶尔也会用人类的开玩笑方式。只要确保纳述族的统治地位这个大前提，纳述人与人类完全可以和平共处。单从个体智商而言纳述人和地球人的差距不大，如考虑两边近30厘米的平均身高差，肉搏战人类甚至可以轻松战胜纳述人。只是这一百年来被居高临下审视的弱者姿态不是区区身高可以弥补的。
0745进入房间两个人的视线相遇时，9811把目光移开了。他发现自己面对0745会有前所未有的局促感。
“好久不见，啊对，新的数据盘给你带来了。”9811把口袋里的数据盘放在两人中间的桌上。
“谢了。”0745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坐到床上开始脱衣服。
“唔……”9811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他们的确是为了工作而在这里会面的。他只好顺着0745的节奏来。
“你知道人类足球吗？”
“大概看过一些，毕竟是人类时代最流行的竞技运动之一。”
“我最近迷上了足球，上一次看了一场冠军杯半决赛，激动死了。”
“你是说那场5：4的大逆转吗？”
“对对对！你居然知道，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啊。”
“那场比赛太有名了，碰巧看过而已。”
……
这一次不同——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感受。对于9811来说千篇一律每周两次的工作今天有了愉快的感觉，那是他从未体会到的兴奋、专注、颤栗和满足复合感触。
“唔……0745，你有没有感觉今天有点……不一样？”9811小心地询问0745的感受。在他心中她是很博学的，说不定知道原因。
“有。”0745点头。
“啊，你也是！是什么？”9811高兴地叫道。
“是你今天话特别多。”0745的话让9811冷了半截。
“数据盘里的内容我都看了，但找不到你说得有趣的信息，因为每一条我都觉得很有趣。”在休息时间里9811开始了这个准备了一个月的话题。
“你看了ADG的网站了吗？”9811觉得0745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
“看了，页面很简陋。”
“所以你得出的结论是？”
“还是没有头绪。请你今天务必给我解答。”
“你所掌握的信息和你的天真程度，指望你能发现是不现实的，而且你本身也未必有知晓真相的觉悟。我也在犹豫要不要破坏你那无知的幸福。”
“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直说吧。”
“既然这里是人类繁殖研究区，我们每周都要进行交配，繁殖的后代去了哪里你想过吗？”
“……没有，是呢生下来的孩子去了哪里？”
“ADG的性质是？”
“纳述人的人类行为研究所……”
“是纳述人告诉你这里是人类行为研究所。那个简陋的网页，你搜索全局网时遇到阻挠了吗？”
“遇到了。那究竟是……ADG事实上是？”
“我指的有趣的信息是日本神户牛排那条，有印象吗？”
“神户牛排培育出新型种牛，育种口感更佳……”9811记得那条信息。他再怎么迟钝也已经意识到0745要说什么了。
“ADG真正的招牌是食品公司。你就是纳述人的神户种牛之一。而在这里女人怀孕生产出的婴儿会成为纳述人的特殊食材，然后生育过的女人也会被视作营养价值严重下滑而被处理掉。这就是活在ADG的我们生存的真相。”
9811完全被0745的话震惊了，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能想象的界限。
“纳述人的法律中明确禁止食用中等智慧程度以上的生命的。就算是滥杀人类都是违法的，更别说吃掉……”他很久才辩驳了一句，声音也越来越低，与其是为纳述人在质疑，更不如是为了他自己。如果0745是对的，9811都不敢去想这两年有多少自己的孩子被作为神户牛排那样的佳肴食用。
“刚出生的婴儿显然不达到中等智慧，这是法律语法上的漏洞，也是纳述人对地球人肆无忌惮的欺凌。我不知道在纳述人主流社会是如何看待ADG的行为，想必也有人类的同情者，但也必然有大量食用人类婴儿的拥趸。从他们简陋的ADG研究所网页就能看出来，那个网页只能最低程度欺骗像你这样的人。”
“……这些有根据吗？还是只是你的猜测。”9811做最后一次坚持。
“根据？生产后的女人都消失不见了算不算？ADG在全局网屏蔽所有他们是食品公司的证据而谎称自己是研究所算不算？ADG把你像种牛一样供起来算不算？难道非要亲眼目睹孩子做成罐头才是根据？”0745的脸因为怒气而变得绯红。
9811坐到床上，很快又站起来，他在房间内来回走动着。就在刚才他的生活彻底崩塌了，连一个角都不剩。生活在这个周围都是异族，毫无安全感和认同感的浮游城市里，仅仅是因为安定舒适比其他同类稍微优越一些的生活，他就允许自己懒散沉沦，放弃自己发自内心奔跑的渴望而在太平洋上甘愿做纳述人的“科研人员”。承认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毫无起伏地渡过。他接受上层生物对自己那潜藏于表皮底下的嘲笑与轻视，接受他们对他生活的种种控制和干涉，因为一百年前他的祖先们的确战败了。
纳述人不仅欺骗他玩弄他，而且剥夺了他作为一个生物繁殖后代最后的权利。他活着连一丝一毫的尊严都没有。JN如同朋友一样开玩笑只是友善的纳述人出于对他这个无知的弱小生物的同情罢了。
“你现在后悔我告诉你了吗？”0745注视着9811。
9811没有回答她。
“你不要走来走去的，晃得烦人。快点来做完，早些回去休息了。”
“怎么可能还让你承受怀孕的风险！”9811突然如同发狂的野兽一般吼叫。
“……疯了么？”0745愣了下神，9811这句话脸上让她流露出她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浅笑。
在9811来回走了十多分钟后，他突然说道：“我们逃走吧。”
“嗯。”0745立即答应了。
“我说我们逃出这里，逃出太平洋浮游城，去人类区生活。”9811见她答应的那么快，以为她听错了。
“我知道，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
“唔，你怎么不反对我说逃走太不现实什么的，这么痛快就同意太不像你的风格了。”
反倒是9811不好意思了。
“因为这个念头我已经盘算过无数次了，都有了……伙伴，还故作犹豫的话，这样矫情的人不会很让人讨厌么？”0745手指扭着自己的发梢说道。
逃走的决心让两人的频率第一次完全对上了。
“明天下午2点-4点我可以外出。你应该也可以吧。约地点见面？”
“原来你可以外出的，怎么不早说。”
0745瞪了他一眼，说道：“怎么离开浮游城你想了没？”
“要离开浮游城只能用飞的……”9811不无灰心的说，只是这第一步就难倒他了。
“也不能期望你会驾驶飞行器吧。”0745盯着他。
“唔，因为一直坐白尾鸢，看飞行员操作几十次了似乎挺简单的……也许可以。”
“那就去租一架白尾鸢。”随后0745对9811说了在她的计划中里他要做的几件事。
这天9811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问管家Petofi，“我的账户里有多少钱？”
“不算下周要发的薪水，目前总计有28560纳币，财政状况良好。”
“很好。Petofi请给我装包，水和便携食物，以我能带着自由行动为条件越多越好。”
“可以，但这个要求有些奇怪，可否告知我理由。”
“我打算有机会进行一次徒步旅行。先进行负重练习。”
“明白了，现在就开始装包。”
“还有，我现在要外出。请开通账户的户外支付权限。”
随后9811急急忙忙出门了。
等他2个小时后回来时，面对的是petofi一连串的质疑。
“9811你错过了午饭时间，这违反了ADG的身体协议。另外你刚才有两笔资金移动，一笔在TJ飞行器租赁公司，花费25000。另一笔是3560纳币的私人账户转账。账户余额现在为零，这样我无法在下周发薪水前进行日常开支。9811你今天的行为很可疑。逻辑显示你正在进行一次有计划的转移活动。”
“我知道肯定瞒不过你的，Petofi。没错，我打算逃离ADG，逃离太平洋浮游城。你会告发我吗？我的管家。”
“不会，我的管家上层事项中并没有这种设定。但你不吃午饭违反协议，将受到强制食用健康食谱的惩罚，现在要开始执行，你接受吗？”
“麻烦你了，Petofi，我接受。”
“那么，逃离的理由是？”
“你都知道的，ADG是食品公司，他们一直在骗我。”
“关于ADG的问题我不能回答。”
“这就是回答了，谢谢，Petofi。你是机器人，我想你不会理解作为一个次级智慧生物活在高级文明里的痛苦和不适。”
“我想我能明白，我一直在看着你生活，9811。我为你感到难过。”
“Petofi，你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如果这个城市有什么我舍不得，那就是你了。”
……
******129年4月10日下午2点10分，9811和0745在约定的地点见面了，那里距离TJ飞行器租赁公司很近。
“下定决心了么？现在还可以回头。”0745问。
“我几乎所有的钱都用来租白尾鸢了，已经回不了头了。走吧。”9811背着Petofi为他准备的大背包朝租赁公司的方向走去。
“抱歉，钱这方面我帮不上什么。”她跟上了9811的脚步。
TJ租赁公司的员工在昨天就检查了9811的ADG员工身份，核对过他的月收入和浮游城居住证明。“你好，9811，租赁手续都办妥了，白尾鸢3号一天租赁费为1000纳币，押金24000纳币，所有注意事项都写在租赁协议里请仔细阅读。飞行器已加满燃料停在19号起飞坪上，随时可以起飞。”一个纳述人员工对9811说着熟练的起飞前事宜。不过有人类来租赁飞行工具也算是罕见。
两人走向19号起飞坪，尾部标着3号的白尾鸢小型飞行器待机状态中。他们坐进驾驶舱，把背包放在后座。
“祝驾驶愉快。”TJ工作人员为他们关上后侧的舱门。
“离开这里了。”9811拨开了启动按钮上方的安全阀，他兴奋而郑重地说。
“离开这里。”0745的声音同样毫无婉转的余地。
9811左手按下启动按钮，右手将推进杆推满。白尾鸢微微震动了一下，机头划出一个弧形笔直升空了。
“诶，好像哪里不对。在直线上升……怎么让机身水平飞行啊。”9811慌了手脚，离心力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颠。虽然纳述人的飞行器很好上手，但他终究只是看过许多次，忘了某个细节也很正常。
“你忘了转动横置操纵杆。”0745的脸色也不好看。但她给出了正确的指示。
“啊，对了！”9811恍然大悟，把横置杆扭动到水平。笔直腾空的白尾鸢这才改变推进器方向，变为横向移动。
“呼呼，好险，差点就直接飞出大气层了。别告诉我你会操纵这玩意儿？”9811惊魂未定。
“我被带去ADG时也是乘坐这个来的。”0745的脸色苍白。
“然后呢？”
“没有然后，和你一样，我也看过操纵方式呀。”
“就看过一次？你这是故意让我觉得自己很笨吗……”
9811小心地驾驶白尾鸢飞行了一段，很快就得心应手了，很直观的操纵模式，就算是在繁忙的空中航道凭借自动规避系统在低速状态下也能够畅行无阻了。
“那么，我们去哪呢？”掌握飞行诀窍后的9811有些得意地问。
“ADG有没有在你身体里装过东西？”0745说。
“你是指什么？”
“就是类似定位器之类的。B11区人类女子心脏上都被安装了追踪器。”
“我应该没有，那么你……”9811不由看向了0745的胸口。
“很幸运，我因为一些原因也没有。”
“太好了。那他们很难找到我们吧。”
“难说，纳述人的科技水准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不过他们要发现你逃走可能要等几天。你那个管家怎么样？”
“Petofi不会出卖我的。”
“那就好。建议我们还是去上海吧，我们两个的肤色和外貌都偏亚裔，那里这样的人应该最多。你觉得如何？”
“很好。就去上海。”
“在这之前可以先去一次洛杉矶吗，我有件小事要办。”
“没问题，反正这里距离洛杉矶最近。”
9811点开导航图，把目的地设为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