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你的脸色，就知道昨晚你们都做了什么。”艾伦见到我后开玩笑道。
“咱们两个彼此彼此啦！”我猜我们都是一副明明累的要死的样子，却还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笑意。
“昨天你是连值16小时，对吧？”
“是的，没错。怎么了？”
“那你昨晚睡了几个小时？”
“不到三个小时吧，大概……”
“嗯，明白了。辛苦了！”艾伦拍拍我的肩。
“圣诞节快乐！”我用手肘轻轻捣了一下他的腹部。
“哈哈，圣诞节快乐。”
趁着上班前的短暂时光，我们两人也交换了圣诞节礼物，给他一块可以通过无线连接VI的可拓展式卡片硬盘，他则送我一本马克吐温短篇小说集的纸质书。
“怎么想起来送我这本书了？”我不解道。
“以前看过他的《法国人大决斗》，收录在这个小说集里面了，写的别开生面，妙趣横生，感觉你一定会喜欢。”
“嗯，听起来就很不错，谢谢了。”
“别客气，也谢谢你的圣诞礼物。”
抽时间用VI联网登录“仙境”，随意看了看，发现暂时没什么变化。这个时代AI的审美观是会受到其拥有者的影响，这是大众的普遍共识。但我总觉得这种事情对于AI而言都不重要。他们应该拥有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视角，完全不一样的审美观，我感觉这样才是最正常的事情。也许这是我无趣且无用的一己之见而已，如果被我的AI知道的话，大概也只是一笑了之吧。
在AI们加入仙境之前已经告诉他们我会翻看聊天记录，如果有特别需要保密的内容他们可以通过仙境建立保密的交流通路。设置的这个功能是拜托柴郡猫陪我一起添加的，因为这样可以便于远程协助，朋友的机器人出现问题时我可以帮忙处理，同时我还相信AI也享有保护自己隐私的权利，如果他们之间的联系有必要保密的话，那保密就好。但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在画蛇添足，如同关于审美观的问题，也许他们根本就毫不在乎呢。
真愁人，我不了解他们，所以无论怎么做，也许都是错误的。当然，我想实现的远程协助功能是没有问题的，爱丽丝的三月兔如果出问题的话我可以通过仙境直接解决，同时柴郡猫也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又想到爱丽丝。嗯，她是这个世界摆在我面前的最让我心头悸动的谜题。短短的时间里，她的存在就占据了我脑海的大半江山。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关于她，关于我们，我心中真的没底。但在昨天的平安夜里，我不想去考虑那些完全无法预知的事情，自己也完全丧失了对于这等行为是否具有诚意的判断。
我犹如一条不再能辨识自我的特修斯之船，漂泊在这茫茫的月海之上。命运的狂风暴雨会将我驱赶到何种境地，我心中充满敬畏却又茫然无知。但当我意识到这些想法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时，我便斩断了自己的迷思。我知道我会不断产生疑问，但我不得不一直驱赶这些疑问。我不知道驱赶疑问的行为是否有诚意，于是在心里乱糟糟的情况下，我便将意识流放到书海之中。那里不会给我答案，任何形式的答案都不会有，我心里很清楚这点。但我不在乎能不能得到答案，那里蕴藏着堪称人生智慧的东西，这点很重要。如果我能获取相关的智慧，也许就能回答这些问题，也许。
今天正是传统意义上的圣诞节，这个星球上本来就没什么人，结果现在愈发冷清，也没有地球上张灯结彩的华丽景象。不过这样也好，在这个没有雪的世界里，白沙守候着这个世界的安宁，人们口中传唱的圣歌在飘渺的真空中戛然而止，于是这颗星球上的所有事物，都呈现一派冷清的祥和。但是谢天谢地，我们常去的便利店和帕博耶都没有在节日打烊，起码需要的东西还能买到，或者想去喝一杯的时候还有地方可以待一会，所以在这颗星球上度过圣诞节也不是什么不便的事情。
等到下班，我们一起回到中央湾。早晨从爱丽丝那里离开时，与她约好晚上在我的公寓见。我打算那时候自己做些饭，和艾伦来到便利店，买了些鸡腿和可以做沙拉的蔬菜，以及我之前托便利店店长捎来的一瓶博礼酒庄的红酒。原本以为会在圣诞节独酌，现在看来可以和喜欢的人一起品尝甘露。根据我的建议，艾伦则在以前托店长捎了两支加拿大的列吉塞冰酒，昨天就已经与夏洛特共享美酒与良宵了。
回到公寓后，在我要把鸡腿切成小块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一边擦手一边来到门口，因为猜到是爱丽丝，所以直接打开了门。
“打扰了。”爱丽丝面带笑容站在门口，结果她身后带着一个威戈的红色拉杆式行李箱，肩上还背着新秀丽的大号黑色双肩包。
“哇，这是？”我没做好心理准备，所以不免吓了一跳。
“问什么呀，从今天开始我要一直打扰你哦。”爱丽丝笑得面带桃花。
“呃，好吧……”我也笑起来，因为打心底里还是很高兴的。
我把大包小包带到卧室，她在那里稍作收拾，而我继续去做晚饭。一起吃饭时，她穿着上次在她那里见过的宽大T-shirt和牛仔短裤，而我将冰过的红酒开瓶，倒到我们的水晶杯中。烩鸡的时候，为了提升香气我加了些威士忌，结果味道的确很不错。浓郁的烩鸡块，淋着葡萄籽油的生菜和卷心菜制作的爽口沙拉，还有博礼酒庄的红酒。用VI连上屋里的功放，播放了一曲Diana Krall的“Have Yourself A Merry Little Christmas”，舒缓的爵士曲风充斥在我和她的身边，就气氛而言，这样蛮不错的。
“过两天我也要加班了。”爱丽丝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于是在餐桌上提到。
“我会为你做早餐和午餐各一份的，”我笑着说：“如果可以将起床的那段时间称作早晨的话。”
“嗯，我也一般会把准备去上班的时间称为早晨，这顿饭则叫做晚餐。另外，谢谢，咱们轮流来做饭就好，也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她举起酒杯，我也跟着举起来，一起轻碰一下，水晶杯发出的清脆声音无懈可击。
吃完饭收拾残局，她和我一起在厨房刷洗，很快就结束。
虽然这两天加班还有平安夜的缘故，已经感觉自己相当累了，但我还是想去跑跑步，哪怕只是走几圈也罢。将想法告诉爱丽丝，然后把进入公寓的房门密码也一起告诉她。
“感觉这两天你够累得，所以锻炼的时候小心一点嘛。”离开前爱丽丝搂住我的脖子笑着说。
“没问题，放心就好。”我也搂住她的腰肢，在起居室里亲昵了一会。
健身中心在圣诞节期间只开通了这个户外运动场，其他健身区域暂时停止服务。而不管那些区域开不开，都没有多少人会来这里，毕竟今天是圣诞节。除了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门卫还无所事事地待在门口的值班室，我再没看到其他人。
“圣诞节快乐。”给我讲完哪些区域无法使用之后，他如此说道，表情中透着一股节日里大家都会带有的轻松感觉。也许这只是我的错觉，因为我的出现可能影响了他趁早离开的打算。
“圣诞节快乐，谢谢。”无论如何，别人释放善意的时候都该做出相应的回应，并且在心里打定主意，只要锻炼够了就早点离开。
跑步的时候果然不舒服得要命，心脏与正常状态相比狂跳个不停，身上的汗水也比平时多很多。身体发出了明确的信号，我没法对其置之不理，结果没跑几圈便只好作罢，然后慢慢走了起来。
抬头又看到地球。如同突然打开被冰山撞个正着的轮船里的隔离舱门，这几天一直试图甩在一边的想法突然全部冲进脑海里，手控制不住地利用VI调出了家乡的天气预报。他们会不会幸运地过一个白色圣诞节，还是又无缘无故地遇上一个无雪的不像话的冬天？知道的话，我将会手舞足蹈抑或垂头丧气吧。可是，我知道的话又能怎样？有雪也好无雪也罢，此时此地的我都无能为力。
是吧！无能为力！
我便作罢，顺势关掉了用VI刚调出的页面。我不想为自己没有回去的城市欢喜或忧愁，没有别的原因，仅仅因为我没有选择回去而已。
抑或，我大概只是害怕意识到自己的坚守是无意义的，或者直截了当地说，是错误的。这样下去的话，我可能会推掉所有加班，甚至辞掉工作，一股脑回到地球上去。可是，我不能给自己这样的机会。既然我选择了加班，那就要把这件工作做完，即使班上毫无需要我去处理的事情，这不重要，这个工作需要有人待在那里，而我选择完成这个工作，那就善始善终吧。而且，最重要的，恐怕还是爱丽丝。我和爱丽丝的关系其实是暧昧不明的，这点我很清楚，可我就是不能现在离开，哪怕有一个非常完美的解释摆在那里，我现在也没法说服自己离开。其实心里还是很清楚的，自己根本没有那个胆量离开。
完全是个令人沮丧的结论嘛！当然，这只是我自己一时思考的结论。所以我打算把它丢在月面的什么地方，悄悄埋起来就好。没人会知道我此刻的心情，即使是我自己，将来也会淡忘这些事情吧。但是面对问题就抛到一边，实在是缺乏诚意的态度，即使我完全束手无策，是不是也应该继续思考呢？
今天是圣诞节，所以还是罢手吧！
收拾好心情，离开的时间到了。跟门卫打过招呼，我便径直回到家中。
冲洗掉身上的汗水，穿上经常穿的宽大T-shirt，舒舒服服地埋在沙发里，爱丽丝则过来坐在我的双腿上。我一边将胳膊环住她的腰，一边在翻看艾伦给我的圣诞节礼物，而她在利用三月兔巡视公寓中的情况。
“哎，的确是个便利的功能，竟然还能这样来使用。”她对于仙境点头称道。
“嗯，我也没想到仙境会先用于这个，哈哈……”这样一来，如果她公寓里发生什么状况，我们也能及早发现。
困意已经开始严重侵蚀我的大脑，看书的时候头部隐隐作痛，就像里面有根齿轮已经生锈发涩一般。跟她说了一下，于是我们熄灯睡觉，相拥而眠。
“晚安。”我对爱丽丝说道。
“晚安。”爱丽丝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