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买的东西好像有点多了。”从意式餐厅出来,爱丽丝拿着手中的大包小包,带着一丝自嘲的苦笑对我说。
“是啊,不过不必担心,下午我们轻装上阵吧。”我胸有成竹地说。
中央湾购物中心的每个室内步行街内都有宽敞的物品寄存区,每个寄存柜都大到足以塞下我们手中的所有东西。用VI找到最近的寄存区,把纸袋一个一个塞进去放好,还是用VI设定好密码,只拿着来时随身携带的皮包,打算就近逛一逛有趣的小店。
下午我们收住了手,对于新奇有趣的东西只看不买,毕竟这之前已经买了太多东西。不再进入服装店,两人只是寻找着令人眼前一亮的小店,比如专门卖手工纸质本子的文具店,从门口到里面簇拥着不同种类大大小小植物的鲜花店,以及一家可以一边看书一边喝咖啡的书咖店。我们不停在这些店中穿梭,从这些店出来之后,两人一边牵着手,一边顺着街道一直走下去。
根据方向感,我觉得我们大概正在走向麦比乌斯环形状的室内步行街的最中间。等到我注意时,发现人已经越来越少,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抗拒着人群一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呐,感觉有点不对劲呢。”爱丽丝用双手挽住我的右臂,语气中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我看着她有点慌乱的表情,心中稍微有些疑惑。
“嗯,是有点。那么,咱们掉头回去吧。”对于这件事我只是有些疑惑,但心里并不是多么害怕。孤寂的月面上还能发生比被大块陨石撞击出个环形山更可怕的事情吗?不过如果爱丽丝对这里感觉不好的话,掉头回去也没什么问题。我大概是世界上最缺乏好奇心的人吧。
“哦,不,还是走下去吧,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的话。”爱丽丝挤出一丝笑容,感觉她在勉强自己。
“确定吗?我并不是很想去看这条街的尽头会有什么的。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咱们抓紧回去就好。”我尽量将疑惑从自己的面部表情中剔除,用和颜悦色的语气对爱丽丝说。
“但是我很想看看尽头到底是什么。”爱丽丝将头低下去,轻轻用手指扯着我的衣角。面对摆出这种攻势姿态的爱丽丝,我不禁笑出声来。对于我而言,这种情形下恐怕只有缴械投降的份了。
同她继续沿着街道走下去,直到我们来到一个被外墙围住的圆形区域。麦比乌斯环形状的室内步行街的第一层足有七米高,而发青的砖头将这堵整齐老旧以及压抑人心的墙高高垒起,直达天花板,其颜色和外形与周围乳白色的瓷砖地板和天花板格格不入。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个区域的温度要比其他地方的温度低,我穿的长袖衬衫都抵挡不住从墙内发散出来的阵阵寒意。爱丽丝也在瑟瑟发抖,我突然很后悔把所有的衣服都寄存掉,真应该顺手带几件过来。不过后悔也没用,我正在考虑如何说服爱丽丝离开的时候,她却近乎执拗地继续围着带着弧度的外墙打转,没办法,我也只好握住她抓着我右臂的手,一步一步同她一起绕着这堵墙走。
不知走了多久,我们看到两扇对开的巨大木门。粗大的木块用钢钉和铁条紧固起来,形成这两扇具有压迫力的大门,门上绑着很多道宽如成年人拳头大小的铁链,然后在两扇门合上的门缝处用一把生铁大锁锁了起来。
不用细想,这堵墙内的区域抗拒着我们的进入。
我回头看一眼爱丽丝的侧脸,她脸上开始还带着一丝惊讶,后来变成难以抑制的悲伤。原本只是眼里噙着泪水,不一会泪水便不断滴落,仿佛这扇门的后面隐藏着她想得到却注定永远得不到的什么东西。看着她落泪的样子,我记忆中的一部分开始刺痛起来。我想起来前女友在我面前落泪的样子,我却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无法做,只得任凭她如此痛苦地哭泣。这时候原本在无声中哭泣的爱丽丝瘫倒在地,嘴巴张着,好像在呼唤着什么,却发不出声来,哭得稀里哗啦。我赶紧将爱丽丝扶起来,一边轻抚她的后背,一边把手帕递给她。
我们尽快离开那里。爱丽丝还是两手握着我的右臂,只是一边走还一边抽泣。大概没多久,我们找到室内步行街里供顾客使用的长椅,两人筋疲力尽地坐上去休息。她彻底平静下来之后,便去洗手间洗洗脸补补妆,再次回来时就像平时那般神色平静了。
我看着爱丽丝的眼睛,那是我一直非常喜欢的一双眼睛,但此时我发现,我根本读不透她的眼神。她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看着我,但我却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在笑。我故意表现出一如既往的表情,把疑惑深深压到心里的深处。但这件事我没法当作没有发生过,因为从刚才开始我的大脑就已经在思考这混乱现状的内在逻辑,而直到现在却没有任何答案。
“呐,我已经休息好了,咱们回去吧?”爱丽丝带着好看的酒窝对我说。
“嗯,好的。”我点头道。
从寄存区取了大包小包的纸袋,两人打了一辆无人驾驶的出租车,回到公寓。
我们有说有笑地拆开包装袋,然后将衣服和鞋子一边整理归类一边放进衣橱中。从刚买的一堆衣服和鞋子中,我挑出一件的brit的卡其色nova格子衬衫,一件黑标的黑色牛仔裤和一双绿标的红色软牛皮休闲鞋,打算明天上班的时候就穿上。爱丽丝也从自己购买的宝贝中挑出一件prorsum的黑色连衣裙,以及一双prada的黑色漆皮中跟女鞋,上面带着好看的蝴蝶结,搭配起来十分惊艳。
我们互相欣赏对方穿着各自挑选的衣服的样子,就像之前逛着商店般的感觉,余味十足。两人交流的语句中有着小开心的玩笑和互相的赞美,唯独对下午发生的事情讳莫如深。
那堵墙就像矗立在我们之间的什么东西,然后逐渐膨胀发酵,慢慢将我们两人的存在隔得越来越远,潜意识中莫名有这种感觉。但愿这只是我的错觉,也许根本没有发生这样的状况也说不定。而且,在任何糟糕的事情发生之前,我都没有办法进行任何实质性的行动。静观其变,是我现在唯一的选择。
好难受,自己什么也做不到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时候再看到爱丽丝的笑容,总感觉有些遥远,甚至算是一种难以触碰到的存在。但我用以此生最大的诚意,不动声色地消除掉这种想法,因为一旦不经意间把这种痛苦挂在脸上,爱丽丝也肯定会有所反应,结果我们的关系会在这种不明不白中变得一团糟。这就是我在短短的人生中所总结出来的经验,同时也是我最想回避的事情。
中午吃得那顿意式饭菜非常够份量,所以我们一致同意吃些易于消化的晚餐。从冰箱里取出昨天刚在便利店买的厚片状的银鳕鱼,准备自己动手来煎制一下。将鸡蛋打散,涂抹在晾干腌好的鱼块上,粘些面粉之后放入烹着橄榄油的平底锅中。这几块正反面都煎好后,我便盛了出来,开一支产自波尔多的长相思白葡萄酒,为两人一起倒上。
吃过晚饭,休息一会便准备去做我长久以来坚持做的事。
不过,今天不知为何,就连跑步这件事都觉得非常不痛快。
心里就像憋着一股污浊的闷气,那股闷气来自亚马逊丛林那闷热潮湿的空气,不管怎么呼吸,都没法把这种东西完全吐出去。明明温度非常适宜,但没跑几圈运动短衫就已经彻底湿透,完全贴在身上。
哎,快点停下来吧!我是非常擅长聆听身体信号的人,但这种状况还是不明不白,完全搞不懂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跑道上没有别人,我便索性直接躺在跑道上。一直在这里跑步,觉得跑道的触感还是偏软的,谁知躺下之后觉得整个地面都硬邦邦的,全身被硌得生疼。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反正跑道地面的温度也和气温一样,只要不是冰凉刺骨就不妨这么躺着吧。
看着天上的繁星,原本会安静下来的内心却被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沌所充满。黑暗如期而至地笼罩在我的周围,我便闭上眼睛,让那黑暗变得更纯粹些。每当遇到逆境,自暴自弃的念头都会第一个窜上心头,而当自己打算重拾理性时就会变得格外艰难。因为人们只要活着,就要经历无数个问题,这些问题或能解决,跨过去便会有另一个问题在前方等待,或永远横亘在人生道路上,成为一辈子也甩不掉的包袱。不妨就自暴自弃吧!面对这并不友善的世界,内心深处常常如此轻轻低语。可是,现在的我明白,这样的自暴自弃太缺乏诚意。我想虽然内心的痛苦与挣扎是无法平息的,但起码要有正视问题的勇气。于是我睁开眼,重新看着满天的繁星。
繁星不语,问题还是在那里摆着,没有一丝一毫会被解决的迹象。但这无所谓,只要有盯着问题看的决心,剩下就要看自己有没有相应的实力和运气了。现在还早,名为命运的毒蛇依旧埋伏在我们的人生旅途中,准备伺机而动。在它出现在面前之前,我还什么都不能做。不过,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管能否招架住它的攻击,我都可以全力应对。
现在还不能乐观,因为名为命运的毒蛇总是诡计多端。当它作为对手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内心深处绝对不要乐观。我们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身心将会遭受什么样的磨损,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真正抵抗住这种磨损。在人生的旅途中,有太多的人在它的面前败退,哪怕那些功成名就的人,也会被其轻易打垮。总之,人生就是这种东西,未知的苦难,以及未知的磨损,时时刻刻都有可能成为我们整个生命的墓碑。
所以,除了在心里做好面对它的准备,没有任何其他办法来解决现在的问题。可恶啊!依旧躺在地面上,将右手紧紧握成拳状,然后狠狠捶打地面。痛感经过手臂传递到大脑,并不断扩大。火辣辣的痛楚散布在右手和手腕处。除了让自己感受到痛感以外,其他一概都无能为力。
那堵墙!
那里面一定有些什么。但只要事情没发生变化,我是断然不会去招惹那里面的东西的,因为我感到我的内心对那等没有缘由没有逻辑的事情充满着恐惧。我不是科学家,没有打算发现其内部神奇和疏通其内在逻辑的狂气,所以我才会把世界内侧的问题一股脑扔在地球,自己来到如此遥远的世界。不过讽刺的是,一旦出现问题,便是如此诡谲的问题。还真是符合月面气氛的状况呢!
困意开始袭来,但我不能睡在这里。于是我从硬扎扎的地面上一跃而起,换好衣服回到公寓中。
大概今天在室内步行街逛得太累了,基本上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晚安爱丽丝。
晚安月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