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得偿所愿地看到那堵墙。
“之前听到值班人员所说的情况,我一直在心里描绘着那堵墙的样子,看到之后觉得墙和自己想象的样子差不多,实际上,它看上去甚至要更加威风凛凛一些。”明明是在描述某种诡异的存在,值班长却不带一点语调上的变化。我想如果让他去给孩子们讲鬼故事的话,肯定谁都不会被吓到。话说回来,亲眼看着他来讲述自己的经历还真是一副非常有趣的景象。不过以我现在所处的状况来看,如今根本不能分神,必须要好好听他说下去。
在他面前出现的是一堵围着草坪的环形墙。根据以前来过几次的感觉,可以判断墙正好围住那片绿油油的草坪。青砖所构成的墙体向外散发着一股逼人的压迫力,其中还裹挟着无法准确描述的寒意。他走近墙体,将右手摸向眼前的青砖,从上面感受到的是一种刺痛指尖和手心的冰冷,不得已只能快速将手收回来。然后值班长慢慢沿着墙体走下去,可以看到环形墙的弧度非常完美,墙体那黯淡的颜色仿佛在顺着弧度流淌,不知会流到何方。
大概围着墙走了半圈,可以看到两扇合起来的巨大木门。同我和爱丽丝之前看到的情况一样,巨大的木门被粗壮的铁链和无懈可击的生锈铁锁结结实实地锁了起来。他又伸出右手,打算尝试一下木门的触感,结果依旧是冰得透彻。木门的古旧色彩使它看上去就像一只年老体衰的巨大老虎,而这冰冷的触感让人觉得眼前的老虎早已经逝去。它的尸体堵在这堵墙的入口处,就像生前一直在做的事情一样。这只死去依旧恪尽职守的看门老虎在继续碾压着人们试图闯进去的胆量。
在这等诡异的存在面前,值班长也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和兴奋,只是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总之不能把同伴叫来,根据之前的经验,那样只会使自己在这种不明就里的存在面前被击昏过去,而袭击自己的东西形态不明,无从反抗。麦比乌斯环形状的室内步行街所拥有的监视摄像头也无法捕捉关于这堵墙和巨门的影像,所以用VI对它们进行拍照估计也没任何意义。
那究竟该怎么办呢?值班长站在门前完全束手无策。总不能硬闯进去吧!
“接着我便立刻扪心自问,为什么不能硬闯进去?”他啜了一口自己单点的一杯拉弗洛伊格18年单一麦芽威士忌,那如同碘酒的味道让他稍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又惬意地舒缓开,接着说道:“说实话,我当时立刻盘算如何闯进去。但是可以利用的工具都没在手边,现在想想有点后悔。”
“噢?你打算如何闯进去呢?”我不解地问道。
“来这边工作时,我从地球上捎过来一把支持无线供电的激光割刀,非常小巧,但对付那把生锈的锁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还有无线供电的砂轮和电锯,都很便携,但没放在身边。此外,心里还有一个问题没有搞清楚,就是如果我要是那样做的话,会不会被那扇门击飞呢?由于没有可以借鉴的参考,那么这还真是不好说。”
最后,因为在那堵门前一筹莫展,他只好回到值班室。在回去的路上,值班长便同我联系,于是有了我们在早晨的对话。
“我所经历的事情就是这些。从墙那里回来的时候,我仔细考虑一下可以将这件事和盘托出的人,结果发现除了你以外,其他人恐怕都没法解释清楚。”顿了顿,他接着问道:“那么说来,你也遭遇过那堵墙吧?”
“是的。”我点点头。
关于之前和爱丽丝一起在购物中心游玩时的所见所闻,我向他做了简短的说明,其中包括她在门的跟前哭泣的情形。然后也说了一下我和爱丽丝分手时的状况。至于她经常失眠的情况我都没再提起,毕竟这种事情太过涉及个人隐私。
“虽然有点推脱的意味,不过我自己还是觉得我和她的分手与这堵墙有些关系。”讲完那些情况之后,我这么总结说。
“嗯,虽然不好评价什么,但听起来的确和那堵墙有些关系。”值班长也点头道。
“在遇到那堵墙之后,我也是一筹莫展。于是只好先联系你们,看是否有人知道那里究竟存在着什么。结果你们对这件事好像也不清楚,我便只好作罢。没想到你会再次联系我,对于这点实在是非常感谢。只是关于那堵墙,我现在也没有非常清晰的头绪,至于自己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迄今为止也是一头雾水。总之,完全是一塌糊涂。”我如此说道。
“是的,完全是一塌糊涂。”值班长将杯中剩余的拉弗洛伊格一口喝下。
分别之前,他将自己个人的VI通讯地址发给我,这样如果我这边发生什么状况可以直接同他联系。
回到公寓中,我仔细回想着这几天中所发生的对话,包括和所罗门的,以及和值班长的。为了继续理顺思路,我也将值班长所说的话在A3纸上罗列了一下。
相较于不明的状况,今天收获到的信息不过是杯水车薪。不过,即使是这样也已经有了非常大的进步,实际上今天的谈话中包含着怎样的有效信息,我心里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
大概和值班长的对话便是足以使我下定决心,并且进一步展开行动的前提。长久以来我一直在等待这次谈话,因为我有点清楚如何对付那堵墙了。只是,对付那堵墙会对我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或者说我将会承担什么后果,我还并不清楚。为此我还需要一段用来做心理准备的时间,然后打点一下身边的事情。如果在行动的过程中发生什么闪失,我不希望会有什么遗憾使我分心挂念。
我准备先着手解决关于仙境的事情。把想法告诉了柴郡猫,它和我一起筛选着之前向我们发出过收购意向和广告投送意向的公司。其中有一家实力雄厚的公司向我们发来了收购意向,我便准备找时间通过VI和他们商谈。
这家公司控制着赤道上绝大多数的太空电梯的使用权,AI机器人和VI设备的生产,以及大量前沿科技的专利。我和柴郡猫又从网络上搜集了很多资料,发现这家公司背后的财团实际上还控制着我所在的钛合金生产厂和暑湾聚变核电站。这种实力强大到会令竞争对手陡然绝望的公司竟然会看上小小的仙境网络,我还是非常惊讶的。正因为他们的实力非常强大,同时还和我所在的工厂有关系,我打算试探一下他们的真实意图。
我回复了那封收购意向书,表示自己对这件事有些兴趣。很快我就收到了那家公司的线上邀请函,准备在周末同相关的负责人通过VI进行线上详谈。
六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我在家中静静等待。涉及到为仙境找合适东家的问题,我自然不敢怠慢,从早晨到这个时间一滴酒精饮品都没沾。当VI中的时间显示格林尼治时间18:00时,他们正好同我联系。
我们这次使用VI电视会议的功能,参与者在自己面前架上小型摄像机,这样双方都能看到对方的样貌和穿着,以示会议的正式程度和双方的诚意。
互相问好后我们就直奔主题。
“因为公司业务发展的需求,我们希望收购您所拥有的仙境网络,这是我们愿意出的价格。”他们向我发来一串数字。对于普通人而言他们出的价格简直是天文数字,不过我在月球上的工作薪水也不低,所以这串数字对我的吸引力并不大。我需要保证的是别的事情。
“我希望贵公司将这份金额转换为贵公司的内部股份,让我以持有股份的方式参与到仙境的日常管理和决策中。”我说道。
他们听完我说的话之后一愣,然后互相之间开始窃窃私语。花了点时间他们才讨论出一个结果来。
“抱歉先生,这份金额所能兑换的股份并不多,所能行使的权力非常有限,我们公司在完成收购后可能对仙境有较大的改动,所以请您谅解。我们可以将现金兑换为公司股份,但不保证您还可以对仙境保有决策权和日常管理的权力。”他们中的一个代表说道。
“我对你们所说的状况表示理解,但绝对不会接受。我并不是为了将仙境甩卖掉才和你们交流的,请你们也理解这点。仙境在开始时只是一个单纯的构思,后来被真正实现,而现在有无数人类和AI每天都在使用仙境,这里面不仅有运气的成分,而且包含了每个使用者和管理者的诚意。我不怀疑贵公司有将仙境打造成独一无二的AI游戏网络平台的实力,这点根本不需要任何怀疑。但我怀疑你们的诚意,如果要剥夺我和管理员的决策权,那仙境是绝对不会出让给你们的。”我将仙境的繁杂事务甩给柴郡猫它们,那是因为我绝对信任着这些AI们。我不知道你们要让仙境变成什么样,所以我不能将仙境给你们,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然后我们双方又做了一些交流,我发现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将我的管理权限保留。既然如此,我觉得,谈判基本彻底宣告破裂了。
正当我准备同对方结束通话时,通信画面瞬间切换到另一个场景中,那几个负责人统统消失不见,画面中只有一个坐在单人沙发上的男子。
这名男子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右眼上一道长长的刀疤从眉毛中间贯穿到脸颊,令人印象深刻。下巴蓄着一点胡须,与削瘦的脸颊搭配起来并无任何不妥,或者说简直非常合适。皮肤在泛黄的灯光下,完全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但他的神色可以被我清楚看到,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种非常具有压迫性的力道,如果说要我去描绘所罗门所讲的“猎人的眼神”,我想我面前的这个人简直就像教科书上的范例一般生动详细。他穿着一套杜嘉班纳的白色西装,同他坐着的一个黑色皮质沙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没有选用背靠沙发的坐姿,而是稍稍向前倾来,胳膊搭在腿上,双手稍稍交叉。背后有一盏罩着浅色灯罩的立式灯,发出橘黄色的淡淡光芒。
我眼前的整幅画面都像一种带有预言色彩的幻境。那个人就像能够看透一切般盯着我,而我觉得自己则像猎物一般被他剃刀般的眼神活剥开来。如果这人带着黑色的眼罩,那我一定会以为他就是所罗门所说的那个人,那个在童年时被狼的恶意夺走右眼,然后孤身一人杀掉三匹狼的复仇之人。但他的右眼上只是有一道刀疤,而且年龄看起来也同所罗门相差太多,所以应该不是那个人。
但我不敢掉以轻心,他犀利的眼神就像已经看透我的内心活动一般,而脸上完全不挂着任何形式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我告诫自己要在他面前保持淡定的姿态,于是一边在心中默默考虑着可能发生的状况,一边不回避他的眼神,尽可能不带任何表情地盯着他看。
我们大概对着彼此盯了两分钟。这两分钟在异样的沉默中无限发酵,使我感觉就像两个小时一般长久。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眼前的这个人。
“我是伊斯。”他用冰冷的语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