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心里根本没有那种期待。
我唯一的计划是在拍卖会上拍下一台机器人,以淘汰的机器人数量来看,这根本不成问题。并不抗拒热闹一些的晚会,却也总觉得这短短4小时的热闹之后又是长达一年的冷清。喂喂!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在考虑结束的事情,这可是很不应该的事情!双手拍拍自己脸颊,然后停止思考。
我会尽可能地享受年会的快乐,这样才是享受庆典时应有的心态。
的确已经习惯这简单平凡的生活,或者说,如果能始终保持下去,也许在这生活中就能产生出某种意义上的幸福吧?
年会当天,我和艾伦下班之后,鲍勃和杜伊士一起过来跟我们打了一下招呼,然后他们先去参加年会,我和艾伦继续值班。生产环节一如既往的顺利,我就又看了一遍打算拍下来的机器人降级说明书。
想在买回来之后安装吸尘器型的机械臂套件,还有可以伸长进行高处玻璃擦拭的机械臂。这样在处理家务方面我就有了强有力的帮手。另外我也在考虑要不要给它安装语音对话系统,工业机器人只能听从我们的语音指令,却并没有发声装置,不过这次拍卖中好像可以升级这个功能。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他们两人回到值班室。
“年会如何?”我问道。
“很不错,拍到了机器人,明天会有他们公司的人过来负责降级和设备的加装。”杜伊士一边跟我交接值班报告一边说道。
“而且,年会提供的自助餐不错,应该会合你们的口味。”鲍勃冲我们笑着说。
洗完澡后,我换上平时喜欢穿的黑色卫衣,艾伦穿着灰白色运动衫,一起走进位于哥白尼钛合金生产厂的礼堂。
这个很少会用到的礼堂被布置得灯火辉煌。
看了一下到场的人员,我和大部分人都只见过一两面,有的人甚至从没见过。
几树华丽的水晶吊灯发出绚丽的光芒,不少人穿着正装和晚礼服出现在会场,整个礼堂泛起绛红色天鹅绒般的节日气氛,而我们与之格格不入。
“看来我们衣着有些不合时宜。”艾伦说出了我们共同的心声。
“不过也没事,我不打算跳舞。”我打眼扫了一下整个地方。
“夏洛特可能到这边的会场了,我去周围找一下。”他轻声说道。
“明白。好好享受年会,一会儿见。”我轻轻笑道。
“嗯,一会儿见。”。
拍卖会就在正对着礼堂门口的舞台上进行。
舞台上搭了一个展示架,因为已经举行了一个多小时,上面的机器人已经不剩几台。
那几台通体白色的机器人处于待机状态,安静地待在展台上。
选哪一台好呢?我心里在慢慢考虑。不想上去一一检查,觉得没有那么做的必要。
扫一眼它们的编号,突然发现我最近刚修好的那台编号为17号的机器人。于是我想也没想,就用VI把它给拍下来。
交完预付款,明天厂家降级调试完之后我才能拿到。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该做些什么呢?稍微想了想,觉得还是去找自助餐来填一填肚子吧。
礼堂入口左侧放着两排餐桌,上面放着各种自助餐和饮品。年会上提供波尔多红葡萄酒,基本上都是来自杜卡斯酒庄和歌碧酒庄的红酒。酒杯是215毫升的标准高脚水晶品酒杯。从桌上取了一只酒杯,然后将醒酒器里的红酒倒了小半杯。一边取桌上的小块松露巧克力蛋糕填肚子,一边小酌红酒。有时会响起音乐,身穿晚礼服的女士们会和穿正装的男士一起步入会场中间的舞池。华尔兹的舞曲响起,俊男美女们翩翩起舞,即使是我这个事不关己的看客,也被他们的舞姿所吸引过去。
被称作是圆舞的华尔兹,让晚礼服的裙摆不断绽放,宛如花朵般,表现出另外一番美丽的形态。看着他们的动作,我想起小时候在家乡商店看到的八音盒。打开盒盖,拧上发条,八音盒中的那对男女就会舞动起来,不知疲倦。那动作就像极坐标的曲线,优美动人,毫无一丝僵硬的成分在里面。一曲舞毕,大家便给与热烈的掌声。
另一张桌子上,禄吉的鹅肝酱被一块一块地摆放在绿色菜叶上,下面用冰块敷着,用刀取一块涂在切片面包上,然后就着杜卡斯酒庄的红酒吃了起来,口中香味四溢。从刚才舞毕的人群中走过来一个身着绛红色晚礼服的女子,黑色的秀发过肩,胸前戴着一朵蓝紫色的鸢尾花,穿着黑色的尖头高跟鞋,衬着美丽的脚型。仔细看着她的相貌,才发现她是我和艾伦下班时经常遇到的那个穿红色风衣的女子。平时总以为她的相貌更偏向成熟的感觉,结果近距离仔细一看发现可爱的成分更多些。细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还有涂着淡色口红的双唇。小巧的四叶草形绿宝石耳钉点缀在形状好看的耳朵上,而脸型不胖不瘦,简直恰到好处到了极点。
“有什么美食吗?”她慢慢踱步到我的旁边,然后笑眯眯地看着餐桌问道。
“禄吉,还有波尔多。”我则转移视线,看着散开的舞者们。
“好不容易热闹一番,你的装束竟然都不改变一下。”她转过头来,打量着我的衣着。
“不会跳舞。”我则冲她撇嘴一笑。
“我也不太会。”她也会心一笑。
“不太会和不会是两码事。而且刚才你跳得不错。”
“谢谢。”
我用醒酒器为她斟了半杯红酒,然后两人一边吃着涂有鹅肝酱的面包,一边看着礼堂的巨大空间。
“今天我第一次来这里。”她打量着巨大的吊灯。
“以前开会的时候我来过一次。那时候还没吊灯。”
“你是现场的维护工程师吧?”
“是的。”
“工作的感想如何?”
“万般无聊,毫无意义,没有乐趣。”
“大概所有人都会这么评价自己的工作吧。”
“大概。”
“刚才看你来得晚了一些。”
“是啊。帮同事值了一会儿班。我们的工作需要安排24小时轮值。”
“嗯,明白了。”
我看着她胸前戴着的蓝紫色鸢尾花,然后问:“有暗中仰慕的人?”
“有,但不在这个星球上。”她举起酒杯,“而且可望不可及。”
“那应该用蓝玫瑰?”
“象征不可能发生的奇迹吗?不用的,鸢尾花足矣。”露出悲伤的表情,但一晃而过,继而是一个美丽的笑容。
我的天!我背上的汗毛瞬间竖起,就像遇到凶敌的猫一般。千万,千万不要喜欢上眼前的这个人!我内心的潜意识已经感觉出未来的敌意和陷阱的寒气。估计凭着长久以来的直觉,明白自己一旦喜欢上她,将会陷入难以自拔的痛苦中吧!但总觉得,可能已经迟了。
我不动声色地再次移开视线,举杯向着人群,用并不洋溢的声调喊道:“诸位,干杯!”
这些见过或者没见过我的人,都在被我的举动吓到的一瞬间恢复笑意,也举杯喊道:“干杯!”
她也轻松惬意地笑着,慢慢将自己的红酒一饮而尽。
然后我又给她和我自己斟上半杯。
“还继续待在这里嘛?”她轻扶桌子,整个身体靠在桌边,抬头问道。
“今天想做的事情基本都做完了。回中央湾喝一杯?”
“好的。”轻轻点头。
赶上一班磁悬浮列车,然后踏上归途。坐上车之后给艾伦发了封邮件,内容是我已离开年会,不必再等我。
在车上,我们慢慢聊着自己的工作和近况。
她是厂务办公室的一名秘书,负责与地球上的总公司进行联络,以及对关于厂务的琐碎文件做相应的处理。
“万般无聊,毫无意义,没有乐趣。”她也如此评价她自己的工作。
“喂……这和我的评价完全一样嘛。”我笑着抗议道。
“恐怕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吧。”她微微一笑。
“恐怕会是这样。”我默然。
不一会,车到达了中央湾。下车时,我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请问,你的名字是?”我问道。
“爱丽丝。”莞尔一笑。
名字的读音和她胸前的鸢尾花有些像。
来到帕博耶,我要了一杯长岛冰茶,她则要了一杯灰姑娘。
“不喜欢酒精饮料?”我问道。
“酒精度数不高的酒还可以。只是今天有些累了,刚才又喝了些红酒,现在不想再喝任何含酒精的饮料了。”她小酌一口灰姑娘,然后说道:“话说,咱们经常能互相见到呢。”
“是啊,每天下班都会见到,上班却不怎么会见到。”
“我上班喜欢早出发一些,所以你们不会见到我。下班的时候,彼此却没有说过话。”
“没错,一句都没有。”
“呐,你们为什么不过来跟我搭话呢?”好一个直球般的问题。
“我想一想……如果需要理由的话,不外乎三个。第一点,下班之后太累了,不仅你看起来筋疲力尽,我们也一样。第二点,我们对对方肯定有所好奇,但这不是我们会抢先迈出一步的理由。因为大家都不爱迈出这一步,所以就都来到这颗星球了。第三点,我想这是极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如果咱们搭话的话,可能就得经常搭话下去,这对大家而言都是很麻烦的事情,于是大家的大脑权衡一番之后就自动做出不打扰对方的决定。”
“你觉得我也这么想的吗?”她带着有些吃惊的神情看着我。
“我想极有可能。人们的大脑是个黑箱,里面是长久以来通过学习和实践所获得的经验,以及通过这些经验来做各种选择和决定的思维方式,我们所说的直觉不外乎这种黑箱状态。直觉嘛,我觉得可以当作是自己无法阐明的,但实际上来自自身的知识和经验积累的处理方式。大脑帮我们在潜意识层面对那些信息进行加权处理,然后做好这些决定,我们直接受用而已。我的观点是,来这颗星球的人,或多或少会带有那种倾向。”
“害怕和人交往的倾向?”
“害怕和人交往中所带来的各种麻烦的倾向。”
“大概是这样吧。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今天我却选择了和你搭话这件事。”她笑着说道。
我看着她的笑容,脸上浅浅的酒窝瞬间打动了我。大概看了两三秒,我便将眼神移往书架。调整好思路,又转过头来。
“不幸的是,我也做出了回应。看来咱们这回都没避开麻烦的事情。”
“我们为什么会做出麻烦的选择呢?”
“大概是因为,今天年会上所充斥的节日气氛的缘故。”我说完,便喝了一口长岛冰茶。
“啊,说起气氛,”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问道:“还有一周的时间就是圣诞节了,你回地球嘛?”
“如实回答的话,一直没有这个打算。”无法猜出她问这个问题的意图,于是我看着她的眼眸。
“其实我也不打算回地球了,没想到你的想法和我一致。”她微微笑道。
“圣诞节那天帕博耶会举办小型派对,方便的话可以来这里玩一会。”
“好的。这家咖啡馆的布置很有意思。”她向四周打量着,然后也盯着书架上面的书看个不停。
“即使放在地球上,也是一家不错的小众咖啡馆。”而且这里还有只以盖亚之子命名的猫,我心想。
正这样想着,我侧头看到安泰俄斯竖着尾巴从地面上走了过来,悄无声息,然后蹲在地面上,大大的眼睛充满好奇的看着第一次来这里的爱丽丝。她也看到了猫,于是对它侧头露出微笑。
“这只猫是?”
“这里的老板从地球上带来的,名叫安泰俄斯。”
“哦,原来是这样。”大概她已经知晓这个名字的含义,于是我没再做过多解释。
猫百无聊赖地蹲在那里,不时打着哈欠,在对我们的对话彻底失去兴趣之后便跑去吧台,围着自己的主人慢慢打转。
我们聊了一会儿在月球上生活和工作的近况。在帕博耶待了一个半小时,我们便一起离开。
将她送到她所住的公寓附近,我便自己回家休息了。
没有堪称启示性的事情发生。月球照样在不知疲倦地围着地球转动。
但也感觉,自己所面临的现实性的日常中,在慢慢出现改变。不论好坏,静待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