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塞尔嘴角扬起微小弧度,脚底轻风飞扬,带着他飘移到铜像之下。站在近前看,铜像的高度令人景仰,一身戎装的塞利恩王剑指前方,巨大的阴影恰好能挡住来自大礼堂方向的视线。他站立的位置有一块深嵌地面的铭牌,浇铸着塞利恩王生前名言:我剑所向,即是胜利。
伊塞尔飞快观察了一下,手指生出风刃,毫不迟疑地切开手腕。泊泊渗出的鲜血滴在谎言之巢顶端,就像有股力量牵引着,迅速流遍杖身的刻纹。青色的法杖衬着无数细丝一样弯弯绕绕的猩红色纹路,看起来极为妖艳。伊塞尔顾不得止血,对准铭牌上的“剑”字,竖直法杖,轻巧而精确地敲了上去——他只是个刚刚踏入高阶的七级法师,也许经不起对方一根指头,但不代表他就不能创造奇迹!
没有骑士或战士护卫,冒着随时会死的风险,伊塞尔脚下生根似地牢牢站在频繁颤动的地面,闭上眼低声念起咒语……
这是一个眼下只有他可以使用的法术:塞利恩的梦想。大概现在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与那位开国君王骑在马上的经典造型相对应的,曾经还出现过他身穿法师袍的铜像。伊塞尔唯一见过的一座与真人等高,收藏在外祖父赐于他的冯希豪森行宫的密室里。那间密室还收藏了塞利恩王的部分手记,其中一页这么写道:“我有一个梦想,我想成为一位名扬大陆的法师,而不仅仅是国王。”
谁都知道塞利恩王不仅是雄才大略的君主,本身还拥有高阶骑士的实力。不过手记上却记录了他童年的愿望是当法师。塞利恩算得上天资出众,除了在战斗方面具有极佳的资质外,还具备了一点学习法术的资格——但也只是一点而已,能同时获得这两种天赋已经非常少见,两种天赋同样出色则纯粹是传说了。何况人生短暂,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无法朝着两个南辕北辙的方向钻研,再加上他还有宏图伟业的漫漫长路等待征服。因此塞利恩的法术只学到二级,而他的老师们也一致劝导他向骑士高阶发展。塞利恩一方面从善如流,一方面又耿耿于怀,对法师这一行始终不改执著的追求。
行宫密室里的塞利恩法师铜像不仅仅是这位君主的自我安慰。铜像手握的法杖是中空的,原本里面藏着一根真正的法杖,现在就在伊塞尔手中。铜像内还安置了一个精巧的机关,保存着一张法阵解构图。那是塞利恩王请两位身为九级法师的朋友制作的,图纸的实际成果就埋在整座王都的地下,范围包括了塞利恩中央广场。图纸上写明了启动法阵的咒语“塞利恩的梦想”,除此以外还需要那根铜像内的法杖,以及斯迪尔德的血——这是塞利恩王留给子孙后代的礼物,倘若有一天卡斯廷到了存亡的最后关头,国王可以利用王都的地下法阵争取一线生机——而莱宁王在外孙未出世前就将冯希豪森行宫留给他,可谓费煞苦心。
伊塞尔嘴里吐出最后一个音节,精神力通过“谎言之巢”瞬间与地下的法阵连通。一幅以塞利恩骑马铜像为中心、涵盖了整座广场的巨型复合法阵清晰地投影在他的脑海中,它的主体结构叠加了舵阵、星阵和环阵,那组合得犹如图画般细腻而流畅的符文以及环节之间奥妙又自然的衔接,都令人叹为观止。谁能想到,塞利恩广场的精岗岩地面下深埋着数以万计的魔晶,在沉睡了两百余年后第一次被唤醒。如同夜空的繁星骤然点亮,魔晶璀璨的光芒交相辉映,沿着法阵繁复的纹路无声流淌。
脚底下响起齿轮“咔咔”的磨擦声,紧跟着高大的铜像徐徐沉入地下,取而代之的是金红的光好像火山爆发一样喷薄而出,霎时照亮了头顶阴云。
伊塞尔的身影悬浮在冲天而起的光华之巅,一瞬间成了广场上的焦点。
在场幸存的猎魔者们都不同程度受到星阵血祭祷文的影响,倾尽全力的攻击转变为微弱徒劳的防御,失去了力量他们就像在等待单方面屠杀。千钧一发之际,支离破碎的地表冲出一道道光柱直达云层,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诸人惊讶地望向广场中心发生的变故,升到半空的法师并不是他们所知的任何一位强者。宽大的法师袍被风吹得猎猎飞扬,那张隐约可辨的面孔太过年轻,奇异地并未让人感到不可信任。他居高临下,平静遥望大礼堂上的魔族,肃穆的姿态傲然若神祗。
伊塞尔对周围的目光若无所觉,兀自沉浸在精神力与法阵沟通的奇妙体验中。法阵将广场上的情形无限放大,包括一砖一瓦的缺损都传回他的脑海,甚至每个人脸上最细微的表情也清晰得就像近在咫尺。然而那个魔族周身却是模糊一片,单单外放的气场就带给他沉重如山的压迫感。
伊塞尔心头狂跳,他的本能在害怕,不过他的意志始终坚定如斯。紧握在手的谎言之巢越来越热,斯迪尔德的血脉仿佛把他与塞利恩王的法阵合为一体——好像每个字符就如他的细胞,一笔一划皆是他的血管,层层叠叠的结构连结着他的神经,运行这幅庞大的法阵于他却能如臂使指般轻松自如——当然他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现象,以他的力量能支撑的时间不会太久。
光柱很快消失,只留下百来个拳头大小的光球静止在半空。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转眼间,光球群就像水滴分裂一样无声化成上万个小光球,几乎占满了广场上方的空隙。小光球之间放射出的银蓝电弧两两衔接,摩擦生起的电光不断发出“噼啪”的嘈杂声响——即使明知道目标不是自己,身处底下的人类仍然感到心惊肉跳。
伊塞尔的精神力聚焦在法杖上,向着大礼堂屋顶轻轻一点。上万光球呼拉一下朝“克利夫”飞去,就像天空划过流星雨,一眨眼,尽数轰击在魔族身上。
广场前方爆出刺眼的强光,厚积的云层瞬息消散。伊塞尔全身一颤,勉强维持住身体不掉下来,瞬间抽空的精神力让他的脑袋阵阵晕眩。恍惚中听见了人们的欢呼,他的神志倏然清醒。
还没完,这种程度还不够——伊塞尔冷静地想,从储物戒里掏出一瓶药水服下。精神力再度汇聚,他随手扔掉瓶子,又摸出一把五颜六色的魔晶捏在手中。纯净充沛的元素飞快流进体内,转化为法力争先恐后地涌向法杖。
法阵将地面景象继续传导入他的脑海——底下摆脱了血祭祷文的冒险者们退出了广场,剩下几个教派的神职者正在发动一个联合神术,但他们需要时间;远处风神殿和军队的人马也在加紧赶来,但他们同样需要时间。他估计方才的攻击对那个魔族并不致命,因此他必须再拖延一会儿。心里急速计算着剩余力量能够动用地下法阵的哪一部分,伊塞尔的目光同时投向前方,观察“克利夫”受创的程度。
“克利夫”周身环绕着大量黑色的烟雾,令人无法看清他的样子。不过屋顶上有大滩喷溅液体,色泽深红见黑,宛若污浊的油液,散发着强烈的腐蚀气味。过了一会儿,这些“油液”像软体虫一样在屋顶上蠕动起来,顺着魔族的脚踝向上攀爬。烟雾逐渐变淡,袅袅翻腾的黑暗里,那双泛着血色的眼眸格外醒目。
“嗥——”“克利夫”引颈长啸,发出野兽般的吼声,“谢因罗——谢因罗——”
他的声波向天际扩散,连绵的乌云汹涌如波涛,很快又将天空重新掩盖。
伊塞尔深吸口气,他该庆幸这个魔族显然缺乏清醒的神志。法师念动咒语,谎言之巢血染的刻纹里亮起了金红的光芒。铜像处喷涌的光柱即刻与法杖产生共鸣,霎时改变轨迹,犹如一道优柔的光河,在伊塞尔的头顶蜿蜒淌过,循环徘徊。地表再度冲出百来个光球,几个呼吸间分裂为成千上万的光点,悄无声息地溶入光河里,一时间如繁星闪烁,令人仿佛置身于金红色的星云中。
底下一干冒险者经过片刻的喘息,稍稍恢复了点实力。众人看到伊塞尔专注施法的情形,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大礼堂发起新一轮突进——他们要为这位法师争取时间。
黑色的烟雾凝聚扩散、凝聚又扩散,丝丝缕缕轻若无物,却将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类抽飞出去——但总有更多的人类跃回屋顶,锲而不舍地继续纠缠。只是这种情况并不能持续太久,当黑雾渐渐由稀薄重新转浓,所有的努力眼看又要成为徒劳,伤痕累累的人们不由焦急地看向天空,就像希冀着最后的曙光。
法阵对力量的需求超出了伊塞尔的预计,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吸干了血液一般,身体里空空荡荡的,全身发冷。但是法阵贪婪的索取并未停止,就在他体内力量枯竭之时,忽然有一股滚烫的热流自小腿上涌,经过手臂流入法杖。伊塞尔苍白的脸颊浮现异样的红晕,刹那间他的神志几乎被剧痛没顶。身体里好似有团火焰熊熊燃烧,高热的温度蒸发了血液,将内脏骨骼都焚成灰烬。然而他的意识又清明得如同浸在冰水里,手心的谎言之巢骤然间冷得像冰棍,幽幽发出青蓝的光。
极热与极寒的痛楚撕扯着他的感官,仅剩的一丝理智指挥着右手提起法杖。谎言之巢射出青蓝与炽白绞缠的光辉贯穿天地,地下法阵即时发动,磅礴如海的元素顷刻间通过他的身体连结上方金红的星云。他如遭电击般浑身剧颤,下意识地挥动法杖——
回旋环绕的光之河蓦然改变方向,犹如挣脱禁锢的长蛇飞窜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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