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大捷,众人欢呼归城,缴获襄兵数不清的辎重兵器,鄢良同琴者骑马而归,得知琴者名唤广疏,故乡本在梁国。广疏面容略显憔悴,白袖中透出点点殷红。
“伤可要紧?”鄢良回顾琴者,关切道。
“无妨……”广疏摇头,白发垂琴,“久拨五弦,奏曲甚久,故而指甲裂。”
“今日全仗你相助才得以守住栾城,又害你受伤,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鄢良略显惭愧,问道,“此琴如何竟有这等威力?”
广疏抚摩五弦琴,笑而答曰:“此乃鄢将军与众兵士之功,与此琴无干。”
见广疏不说,鄢良亦不再追问,只是浅笑。为防止襄兵再度偷袭,广疏同鄢良归楚兵营。
襄军伐楚之势自此大为受挫,久不出兵侵扰。鄢良因此加官进爵,为三军统帅,重兵在握,威风更胜其父当年,此是后话。
广疏住在栾城楚营数月,自手伤渐愈,便经常抚琴,每次不过三两声响,楚兵奇之。众人皆感广疏救难之恩,全军上下,待之如客。
一日午间众将摆酒共宴,鄢良同邀广疏到帐中进餐。
众人入座,广疏方到,仍旧怀抱五弦之琴,坐在门旁。
虽然广疏不曾谈起古琴来历,鄢良亦不多问,但众将却十分想知其中奥妙。宴饮甚欢,此时席间一人忽然笑而问广疏道:“广疏姑娘,来楚多日,我等待你不薄,何不告诉我们你那神琴来头,好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不得无礼!”鄢良制止,继而举杯道,“强人所难,当罚酒一杯!”
那将领乖乖饮酒,而后却又笑曰:“虽要罚酒,我等还欲知晓……”引得众人一场大笑。
广疏亦俯身而笑,顾自饮酒一杯,而后起身道:“我并无欺瞒诸位将军之意,既诸位欲知其中缘故,说来也无妨。”众人闻言,皆洗耳恭听。
“幼时我本失聪,家人不忍我一辈子听不到半点声响,便不远万里带我去终南寻医。后来登上终南山,无意于山间寻得此伏羲氏之琴及一本凤凰曲集,我见这琴精美,便要去碰,指才触弦,便闻其声……”
“如此竟病愈了?”一人忍不住问道。
“不。当时只听得琴声而不闻其他声响。”说着广疏将琴放于几案之上,又独自斟酒,饮了一小杯,“自那时起我便每日弹这琴,习凤凰曲谱,诸位攻城时所听便是曲集中的《从军征》。”
“如此激昂之调,五弦琴竟也奏得!”众人不禁感叹。
“弹此琴七日,便可听到万籁之声,较常人丝毫不差。”广疏继而抚鬓发道,“又弹此琴七七四十九日,青丝尽白,不知缘故……”
闻言众将唏嘘不已,鄢良又问:“不知当日震慑襄兵之曲为何?清幽哀伤,可也是凤凰曲集之曲?”
广疏点头称是:“此乃《神化引》,为凤凰曲集之首。”
“为何襄军闻之丧胆,而我军闻之却力量倍增?此琴竟可操纵人心、分清敌我不成?”鄢良更是好奇。
“非也。操纵心灵者,不在琴曲,而在人心。襄兵攻城搦战本非仁义之行,故而听伏羲之曲而愧;楚军卫城本份内之事,故而听琴而奋发。将军也沉浸此曲,不同样能一箭取了敌人性命吗?”广疏笑答,“今日本应欢宴,莫若我再奏一曲《神弦歌》,给诸将军助兴可好?”
众人皆称好,或举酒,或静听。广疏望向军帐之外,春晖日暖,紫陌接天,红鸢逐风,一时琴兴起,挥手拨弦,声出五音之表,却悠扬宛如天籁。左手吟注,右手滚拂,曲铸寒江千树红;冰弦流风,仙姿回雪,乱世曲罢对春风。
琴曲酣畅淋漓,闻者听得入神,竟都呆滞着忘了称赞。一曲将尽,唯有鄢良拔出佩剑,以薄剑作琴弦,用手拨之,和五弦琴而歌曰——
“拄剑当弦兮旷世而为歌,
殊琴灵凤兮流风而回雪;
金枪长铗兮风烟为阻隔,
神弦堪羡兮酌酒为山阿!”
广疏笑而同歌,复奏一曲,众将亦拨剑击案而和。
尽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