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与王维齐名的孟浩然也同许多盛唐诗人一般,仕途坎坷,多遭贬谪,所谓是……”
“所谓是胡说八道!”
茶楼中一儒生正摇着折扇口若悬河,不想突然被当众打趣,下面的说辞立时就吞了回去,一时间茶楼的客人纷纷起哄。这儒生定了定神,不觉怒气上涌,沉着脸道:“是谁?请出来指教一下。”
“指教当然得要了,不然你在这胡言乱语,愚弄乡民,我这小小童子也是看不过眼的。”
众人这才听清这大言不惭的话语是发自稚嫩童音,只见人群处走出一个黄口小儿,面目如画,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冲着围观之人一一拱手。众人一时怔住,过了会才纷纷起哄鼓掌,茶楼中顿时比平常热闹百倍。
那儒生一见来的是个小孩子,先也是一怔,随即讥笑道:“哪来的小娃娃,连什么是诗人都不知道吧,还是让我……”
童子学这儒生刚刚摇头晃脑的样子打断道:“孟浩然,祖籍襄阳,四十岁之前,隐于汉水之南,曾南游江、湘,北去幽州,一度寄寓洛阳,往游越中,唐开元十六年,入长安应举,结交王维、张九龄等人。次年赋诗秘省,以‘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一联名动京师,但却不幸落第。随后,南下吴越,寄情山水。唐开元二十五年,入张九龄荆州幕,酬唱尤多。三年后,不达而卒。因此——”童子顿了顿,“孟浩然是盛唐诗人中终身不仕的一位。请问先生,又何来仕途坎坷,多遭贬谪之说?”
茶楼中原本闹哄哄地一片,这童子的声音却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等这童子说完,茶楼中竟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都是一副惊异莫名的神色。那儒生脸上更是阵红阵白,他说了十年的书,不想今日被一个小孩子驳得哑口无言,不禁羞愧交加。
“小尘——师父找你——”
这童子一听到这清悦的声音,原本得意的神色立即转化为懊恼,身子一动便蹿出了人群。
“小埃,你要叫我哥哥!”萧尘摆出一副兄长的模样。小埃眨眨眼,不服道:“我们同岁又是同一天生日,”说着,故意提高了音量,“而且我还比你高,所以你应该叫我姐姐。”
话音未落,萧尘一蹦三尺,往空中直升而上,身子数转,转瞬即逝。小埃嘴角上扬,脚步快速错乱,像一阵烟般消失在长街尽头。
长街尽头是一条说宽不宽说窄不窄的污水沟,平时鲜有人来,此时正值正月过节,更是无人踏足此处。
小埃举目四顾,却不见萧绝漠与风渡水的身影,不由运气喊道:“师——”“师”字刚出口,小埃的嘴就被从天而降的萧尘用手紧紧捂住。看到小埃对自己怒目而视,萧尘伸指在嘴边轻轻“嘘”了声,看到小埃点头,才放开手拉着小埃蹑手蹑脚地走到一处泥沟前。只见两个黑漆漆的大泥团正在缓缓移动,有个泥团突然多出了一双晶亮的眼睛,小埃差点又叫出声,幸好一旁的萧尘早有防备,赶紧捂住她的口。
就在那一刹那,两个泥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如风,霎时搅得这个污水沟泥水四溅。等萧尘和小埃反应过来时,两人已是满脸满身的污泥了。搅动停下,两个泥团就在原地旋转起来,身上的泥水往外甩去,露出可辨认的样子,正是萧绝漠与风渡水。
四人八目相互望望,不禁都大笑起来。萧尘笑岔了气,禁不住咳嗽起来。小埃见状,忙上前给萧尘拍背顺气。萧尘抬起头,道:“小埃,咳咳,你这边脸脏,我给你擦擦。”抬起袖子就往小埃脸上擦去。袖子快碰到脸时,小埃避头一闪,手在萧尘背上顺势一用劲,萧尘的袖子就要甩回他自己脸上。小埃歪着头站在一旁笑,见萧尘吹出一口气,袖子竟荡了开去,而小埃在萧尘背上一拍的力也被他一个翻身卸掉了。
萧绝漠板起脸道:“尘儿,你怎么又欺负小埃。”萧尘看了看自己沾满污泥的袖子,故作委屈道:“小埃一定躲得开啊,要不然不就有负爷爷三年来的精心教导了。不过爷爷偏心,有本事教小埃不教我,以后就是小埃欺负我了。”
萧绝漠笑道:“我当年要教你制烟术,你又不肯学……”萧尘忙道:“不是这个。”风渡水笑道:“尘儿,你爷爷教小埃什么功夫打败你了,师父教你破解。”
萧尘看了看锁着双眉的小埃,很认真道:“师父,你会不会反追踪之术?”风渡水和萧绝漠一脸疑惑,小埃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萧尘无奈道:“你就得意了。”突又自问起来,“爷爷有那么高明的追踪术,我怎么不知道?不对呀,每次都是小埃找到我,难道小埃天生就会追踪术?”
听着萧尘一人的自言自语,萧绝漠和风渡水总算知道萧尘说的是什么了,不禁相视而笑。
萧尘自从学了“飞鹰十九式”后,老是借着练功的借口“飞”得无影无踪,然后在深山老林或闹区集市就展开“错烟步法”避开师父的找寻。每次都是玩到精疲力尽才回去找祖父他们。萧绝漠和风渡水虽知萧尘机灵得很,但毕竟也只是个孩子,可次次都是找了个焦头烂额依然是毫无踪影,两人找的时候都被气得火冒三丈,但萧尘一回来累得倒头就睡时,两老又心疼地不得了。直到小埃终于学成“错烟步法”后,不管萧尘玩到哪,都会被小埃找到。
萧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小埃却笑着道:“师父,风爷爷,你们扮成泥人干什么?”风渡水笑道:“今天是小埃和尘儿的十岁生辰,我和你师父自然是要为你们庆生了。”萧绝漠见小埃疑惑的样子,拍拍腰间满是泥浆的竹篓道:“小埃,这就是我和你风爷爷抓的东西了,猜猜看,是什么?”
小埃想了想道:“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冬眠的蛇。”萧绝漠点点头,风渡水却道:“还有呢?”小埃眼睛一瞥,见萧尘欲言又止的样子,故意挠挠头道:“我猜不出。”两个老人相视一眼,会心一笑,把眼光转到萧尘身上。
萧尘脑袋一歪,道:“小埃,你不用故意让我,你肯定知道里面还有什么,我却知道你还不知道的一样。”小埃疑道:“还有一样?你是说有三样?”萧尘道:“不信?我们同时说出另外两样的名字。”“蜈蚣。”“龙虾。”
“师父,真的有龙虾?”小埃一脸的不相信和不服气。
这三年来,萧尘和小埃不时地斗智斗武,两人有时为了一场比试好几天不讲话,弄得两个老人左右为难。今天是高兴的日子,萧、风两人不想让两个孩子又闹僵,不由得面露难色,不知怎么答才好。
萧尘却边比划边笑道:“当然有啊。我刚刚使出那招‘鹰翔九天’时,见一只很大的龙虾挪过爷爷身边,眨眼就钻进泥里不见了。”小埃被萧尘扮龙虾的样子逗笑:“原来你看到了,那我们都猜对了。”萧尘道:“那是当然。不过爷爷和师父要拿这三样东西怎么吃?”
萧绝漠道:“这道菜叫做‘三毒打架’。”小埃道:“师父,你要把它们混在一起?”见萧绝漠点头,萧尘笑道:“爷爷,这是不是一锅以毒攻毒的东西,吃了可以百毒不侵呀。”“你又知道。”小埃接道。
萧绝漠笑笑不语,风渡水却道:“先去洗洗干净,咱们要找个集天地灵气的地方吃这一顿。”说着,萧、风二人当先展开身形而去。
萧尘一拉小埃,也马上追去,还不忘在小埃耳边说道:“师父怎么说得好像我们要升天一样。”小埃还未笑出声,萧尘就道:“咦,爷爷和师父怎么不见了?”小埃这才发现萧绝漠和风渡水竟不见踪影了。
萧尘展开“鹰巡四野”四下寻找,却悻悻回到原地,摇摇头。小埃刚想开口说什么,萧尘突然歪着嘴笑道:“小埃,你这么好的追踪术——”小埃一转身往市集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只能找到你,其他人找不到。”
萧尘快走两步,赶上小埃,问道:“为什么?”小埃干脆答道:“不知道。”萧尘使劲朝自己身上嗅了嗅,道:“难道我身上有特殊气味?”小埃忍不住笑道:“是啊,你现在满身臭泥浆味。”萧尘也笑道:“不错,不错,我们两个是臭味相投,所以你老是能找到我。”
“我”字刚出口,萧尘早已脚踏错步,避开小埃拍来的一掌,顺势又还了一掌。小埃亦是“错烟步法”展开,以退为进地攻了十三掌。萧尘边躲边笑道:“爷爷的‘泛舟游掌’和‘错烟步法’真是绝配。”小埃手中出掌不停,口中问道:“绝配什么?”萧尘左一招“落景余辉”挡开小埃的“轻桡弄溪”,右一招“白首钓翁”对上“新妆浣女”,头一扬道:“绝配我们打架啊。”
小埃笑着与萧尘同时收住身形步法,两人打打笑笑地已到市集,自然是不便再旁若无人地打闹。两人进了歇脚的客栈梳洗完换了套衣服后就呆在房间下棋,等萧、风两人来找。
棋下了一局又一局,萧尘今天出奇好的耐性,连下了十局仍坐得住。一直到晚霞满天,透过客栈的窗,镇上人家的炊烟一户户地升起,袅袅忽忽,远山也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隐隐约约中,有处山谷升起一丝细细的青烟。
晚风吹过,青烟不散。客栈客房中只剩一局尚未下完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