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影响甚大,防疫站得到上级支持,将县医院的一栋红砖老房子临时改造成病房,集中治疗伤员。
由于狂犬病的爆发,让人们渐渐忽略了浮尸事情,期间老徐带来消息说市里的验尸报告,死亡原因是溺水,具体死亡时间由于尸体浸泡时间过长无法准确判断,不过尸体已经浸泡了一周左右,初步推断死亡时间是上个星期五,还检验出逝者生前曾大量饮酒。与此同时守油库的几名工作人员也受到疯狗的攻击,正在医院救治,领导决定在近日派人去油库,梁国庆成为最大“热门”,公司里年长一些的不愿过去领导也不远强求,未成家又担负守卫职业的梁国庆成为最符合的人员也是理所当然。
当他把这一消息带给梁母的时候,她一言未发,只是都明白油库偏远,此去之后再想要在调回来就难了。李中华却是春风得意,做人做事开始得意忘形,不复之前小心谨慎的模样,仿佛此去省里学习的机会已经非他莫属。而梁国庆食欲大减,竟消瘦了许多,梁母只当为所未闻,因她清楚有些坎自己不主动伸腿迈步过去人旁人再劝也是徒劳。李静倒是想劝慰两句但却无从开口只好作罢。
不仅如此他连日来还做了许多古怪的梦。
庸城的孤魂雨娘一次次地进入他的梦境。梁国庆到后来已经习以为常,甚至他还到处打听到了关于一些关于雨娘的身世,孤魂雨娘活着的时候捉到自己丈夫的偷情反被赶出了夫家,就在他离开夫家不久就遇上山洪她男人孩子都命丧泥石流中,从此她便变得疯疯癫癫一直由老母亲照料,后来母亲过世她一个人流落街头,一日天火降临她家也丧身火海,死之前就有人听见她在喊着她男人和孩子的名字,后来就有传闻有人在半夜见到雨娘的幽魂在飘荡,在寻找自己的男人和孩子。
梦里的雨娘一点也疯癫,梁国庆还试着与她对话,那梦境清晰如现实。
“雨娘,这些年你一直在找你男人和孩子,所以你每夜一直都在庸城游荡吗?”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雨娘始终都潜伏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样子,梁国庆也不敢看,怕看到是一副被大火灼烧的恐怖模样。
梁国庆突发奇想:“你认识马原吗?”
“不认识,没听过这个名字。”
“就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说话声音很大,穿着一身蓝色的卡其中山外套,你有没有见过啊。”
雨娘在黑暗里沉默了一下,然后又说道:“你跟我来。”
雨娘的阴影开始滑动,梁国庆跟了上去。
他们一路往城东上游去,那边是澧水的来向,澧水是由东至西环绕着庸城,马原尸体是在下游城西被发现的。
雨娘的移动速度很快,梁国庆很快便追不上她了,于是他叫雨娘慢点,但雨娘仿佛没有闻见般与梁国庆相隔越来越远,慢慢地融入在黑暗里再也看不见了,梁国庆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是沿着河岸一直走,突然他感觉有人搭了一下的他的肩膀,他回过头看见的竟然是马原!
马原满脸通红一身酒气然后朝他扑过来,就在这一瞬间梁国庆好像身体不受控制一样,侧身然后用力撞在马原身上,他本来就是喝完酒神志不清的样子,这一撞重心不稳一头栽进了河里,只是稍微挣扎了两下便沉了下去,这一带水位较深,不像南门口那般的浅滩。
梁国庆就这样直愣愣地看着他沉入湖底,黑色的湖水似乎拥有某种吸力,掉就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一阵天旋地转后梁国庆自己也掉进了河里,他扑腾着却怎么也浮不起来,身体不断下沉仿佛水中真有双手使劲把他往下拉,水漫过了他的嘴、鼻子、眼睛,然后他在水中望着昏暗的天空,隐约中他看到岸边有个人影,但分辨不出男女,然后光线越来越暗随即变成一片黑暗。
梁国庆便惊醒过来。
他看了一眼时间,马上天就要亮了,他重新蜷缩进被褥,闭上眼睛回想刚才的梦境清晰弥新。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决定去找老李。
老李在单位待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他有典型的庸城脾性是个忠厚的老实人,喜欢抽旱烟,没事喜欢酌小口酒。他的祖上原本是在澧水上的水手,跟随漕帮贩盐运货为生,随着马路的通畅水道的没落,他便成了他们家第一代上岸谋生的人。他打过铁、当过苦力、甚至干过一段时间的土匪,但是最终他还是成了一个守门人。庸城人是吃得苦,只不过生不逢时,在这一乡山水之间最不缺这样的人,甚至可以说人人都是这样的命运,世事无常成就这小片天地,这小片天地也成全了世事无常。
老李还会唱歌,他有一副苍老而磁性的嗓音,梁国庆只有一次在他喝醉的时候听他唱过一曲,歌词是当地土话,有些词句梁国庆已然听不真切,但大概是唱男子追求女子的情歌,老李年轻时曾爱上一个渡船老人的孙女,但最终他还是辜负了她,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别的缘故,他至今未娶,亦没有送终的后人。
关于雨娘的事情就是从老李这听来的,他浑浊的双眼能看清他们看不清的事物,梁国庆把自己的梦境告诉了老李。
“那是她在指引你,你赶快去找她吧!”老李眼神已经没有了光亮,但是别有一番令人信服的光芒。“去你梦境里的地方,她的指示就在那里。”
这是老李给梁国庆的说的话。
田丽是连日来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最近她常常噩梦连连,她总是梦见一个人在河边散步,突然从河里爬出一具浮尸,被泡的面目全非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只能奋力的逃跑然后就醒了过来,发现贴身衣物尽湿。
由于狂犬病的缘故,学校停课是难得的休息日。却又不速之客到访。
依旧是那两个一胖一瘦的组合。开门的是田父,也就是梁国庆的单位的田经理。
当两人说明来意后他惊讶不已。
田丽从难得的早床被叫醒,一脸不悦。但是她看见胖瘦二人组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由怒气转化为恐慌的神情,她很快地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田丽同志,我就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瘦子开门见山。“你上个星期五是否见过马原?”
田丽点头没有否认。
“你能具体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他是我爸他们单位,平时就经常来我们家,那天他请我和我哥吃晚饭,晚饭结束后我哥临时有事就先走了,他就送我回家,就是这样。”
“根据我们的调查,那晚8点钟左右有人看见你们一起出现在城东的河边,那里似乎跟你们家不是一个方向吧。”
“嗯,当时吃完饭后,我看时间尚早,就让他陪我沿着河边走了走,随后我们就回家了。”
“据我们的调查,当晚你12点才到家,当时你家巷口姓刘的那户人家刚好起夜碰巧看见了你回家,这应该没有错吧,我想请问你8点散步你们一直散到12点才回家吗?”
田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依然很镇定的回答:“那晚我跟他在9点之前就分开了,因为我觉得当时太晚我们就在十字街那里分开的,因为已经离我家不远了,而他家跟我不是一个方向,我就没让他送我了。”
“那我请问你9点到12点之间这三个小时内,你为什么没回家,你在哪儿?做了什么?”
田丽似乎被戳中了要害般,开始恼怒起来,“我没回家因为我去找我一个朋友去了,其他我无可奉告。”
“请问是什么样的朋友需要这么晚去找他?”
“这是我私人的事,我不方便跟你们说。”田丽露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瘦子和胖子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做了一个外人不明白的眼神交流。
“可以,那谢谢你的配合,如果你想起什么新的情况,可以来找我们,你父亲知道在哪能找到我们,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田父送走两个人,然后来到田丽的房间,田丽已经又躺在了床上,田父叫了她一声,她没有回应。
他不屈不挠的又叫唤她,田丽终于没忍住坐了起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刚才我说的话都是实话,我跟马原的死没有关系,你信也好不信就把我送去派出所关起来吧!”
田父没有料想田丽反应这么强烈。
“我又没说你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妈去买菜了,她回来后先别告诉她,免得她疑神疑鬼瞎担心。”
“还不是都怪你,那晚我说我不去跟马原吃饭,你非让我去,我哥一个人去就行了,现在弄得我一身臊。”田丽埋怨道。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继续休息吧。”
田父说完便离开了她的房间,关上房门的时候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躺在床上背对着他的女儿,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俗话说知女莫若父他是看出了她有事在瞒着他,但是田父自小就疼爱这个女儿,他绝不会让女儿受任何伤害。而在另一房间的田丽的哥哥田尧一直附耳听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父亲关上门的瞬间,田丽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在医院的梁志新打过抗体针后一直就躺在病床上,梁母整晚都在陪着他,直到天亮才回家休息,医生说被染了狂犬病的狗咬伤不一定就会染上狂犬病,病毒发作了死亡率就是百分之百,但就梁志新的情况看来还没有发作的症状,以防万一还是留院观察几天。
这是梁志新第一次住在医院,所有被狗咬伤和有可能感染上的人都被安排在这栋红砖的老楼里,跟他一个病房都是被狗咬伤的病人,现在整个庸城都开始人心惶惶,因为狂犬病病发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他听说已经医院里已经有4、5个人病发,稍有安慰的是自己还感觉一切正常。
他回想起那只狗发疯似的朝他冲过来,直接就往他身上咬,幸好当时就在他家巷口,又是4、5点很多人下班回家的时候,好几个人立马拎了自家的扫帚棍棒出来打跑了那只疯狗,才发现自己手上的鲜血淋淋。
自己感染病毒都是未可知,如果感染病发就等于给自己直接宣判了死刑,梁志新自己第一次感觉离死亡如此之近,简直触手可及,他看着手上包扎好的伤口,就如同那是一只审判之手,生与死都在弹指一挥间。
在梁母不在的时候,他一个人便望着窗外。红砖房外的天空是灰暗的,他看着空中密布的低云,就像是某个人的皮肤一样,只不过在那皮肤下流动是黑色的血液,是被污秽肮脏的血液!
突然邻床的床位发出异样的声响,他回过头看见床上的人口吐白沫全身抽搐,眼神涣散仿佛灵魂抽离的身体一般。
梁志新完全受到惊吓。
那人用无神的眼珠死盯着梁志新,就像两个塑料的球中间涂上黑色圆点,那样的眼神是带着十分死亡的气息,就像一把镰刀一样,把他劈成两半。
不过一会就有医护人员进来,把他的嘴巴和手脚绑住,然后用担架抬出了房间。他愣愣地看着旁边的病床,上面只有挣扎后留下来的痕迹。他喘着粗气,脑子里满是刚才被抬走那个人无神的眼睛和扭曲的身体。
他意识到自己如此惧怕死亡。
连日来的庸城都是阴霾无比。
近年底就是这样的天气,昏沉而逼仄。让人觉得无法呼吸一般,梁国庆更是认为如此。
他找不到一个可以释放的理由,在他的心里面有一块重铅压着,他无法抽离脱身,就像故事里被压在五指山下的齐天大圣一样,何况他还没有那样的能耐,更是动弹不了。
弟弟妹妹们都太小还需要他的照顾,梁母最近不太过问他,大约还是为了上次的事情心中不悦,她一直以来教导孩子的方式都是引导,从不把自己意愿强加给梁国庆他们,所以他们也都出奇的任性和自我。
老李便成了唯一能跟他聊聊的人。
庸城人都有些天赋,就像老天的馈赠。老李就是其中一个,虽然他不再年轻,却有一副嘹亮宽厚的嗓音,唱的了最美的山歌。山歌的美重点不是在于嗓音和音律,那些都是陪衬和添彩的因素不是中心要素,山歌的美在于一个字——情!唱的人往往要深情才能动人,唱山水就是对这片天地的爱;唱劳动就是对生活的爱;唱另一个人就是对情人的爱。老李有次醉酒后告诉梁国庆,他年轻的时候为自己的心上人唱过一夜情歌,他都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想必是听见了却又不见她有任何反应,反正一夜唱尽了他的心事,他的情他的意就像那夜绵延不绝的山歌一直回荡在河面上、草木间、梦萦中!
老李轻轻的哼唱着,没有歌词或者歌词就在老李的心里,他被酒精泛红的脸颊上两颗被岁月浑浊的眼球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如同夕阳余晖般绚烂。
梁国庆也看不清了。
他想到了自己,他看着老李仿佛看见了年老后的自己。
……
在回家的路上,梁国庆想着刚才老李的话,然后不停地问自己,自己终究想要的是什么?他盲目的走在黑暗中,只有电筒微弱的灯光照着泥泞的小路。
突然身后窜出一个身影用手扣住了他的脖子,前面随即也有一个黑影冲了过来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腹部一阵绞痛,疼的叫出了声,手电筒也掉在地上没了光。
前面的黑影开口:“让你小子嚣张啊,你不是能打啊,我看你怎么还手。”
梁国庆知道了是马家兄弟来报复的。
紧接着又是两三拳砸在身上,梁国庆只感觉嗓子眼一股腥味提了上来,差点吐出来最后生生咽了下去。
就在这时,背后的人松开了手,梁国庆重心不稳差点跌倒,只能勉强用手支在墙壁上才没躺在地上。
“你怎么松手了,我这里还没打够呢。”
只听见另一个声音颤颤悠悠,结巴的回答,带着害怕紧张胆寒的情绪,“身……你身后……”
“你说什么呢?谁清楚点!”
“你……身……身后。”
“我身后怎么了?”
在黑暗中看不见两人的动作,想是那马家人一定回过头,之间一声大叫:“鬼……鬼啊!”
然后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飞快地消失在巷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