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南方杀人事件(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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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河边有没有证据

我很多次觉得黑暗降临了,体会到自己的死亡,那是一种绝望,仿佛是时间的尽头,之后只有无尽的空虚。那些在我生命中出现的人们一个个站立在面前:父母,安禾乔,董瑶,程木,还有很多朋友。似乎没有一个人能够拯救我,最后依然是我孤单一人。

这和我在看守所的感觉有种相似感,不能再看到任何熟悉的人。当我被带出那里,看到外面的阳光,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感觉光亮已经不再属于自己。我坐在警车后面,朝外看着,想发现董瑶或者安禾乔的身影,但什么也没有,周围是大片的荒地。

后来我才知道,这次精神鉴定是董瑶提出申请的,她一直在为我的事情奔走。我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在郊区的一所医院,只有两幢白色的建筑孤零零地矗立着。我想起家乡S镇的精神病院就是这个样子,我小时候曾经每天都要经过那里,在那时的我看来,它是恐怖的地方,里面都是疯子与魔鬼,这些大都是我的母亲用来吓唬我的方法。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走进去。

当我真的在两个警察的监视下走进楼房时,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大厅和过道里都是空荡荡的,只是有些寂静和压抑,不时从某处传来喊叫。我被送到了诊室里,对面的桌子旁坐着两个人,左边的也穿着警服,长得干干净净,端正地坐着,眼睛望着手里的报纸。在他的右边,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了,一些浅浅的皱纹已经爬上了眼角与额头,但依然风韵犹存,整个人很精神。更重要的是,她似乎很和蔼,一直望着我,嘴角带着永恒不变的友好笑容,仿佛我不是病人,而是她的朋友。

也许,我宁愿她对我凶狠一些。我在大学时学过一些心理学,在我的眼里,她的笑容很是虚伪,看似很宽容,但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我坐在了她对面,警察就在外面站着。旁边的男人依然在看报纸,无视了我的存在。女人低头看着一张纸,我瞄了一眼,好像是资料。过了一会儿,她才抬头对我说:“肖涛,你好。”

我也笑了一下,没有出声。

“我想,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来这里。首先,你得做个测试。”说完她站了起来,打开身后的电脑,然后打开了一个软件。我坐到电脑面前,看了一眼,只是普通的人格测试,就那样的东西我一口气能做好几种。于是我一题题飞快地做了起来,没多久就结束了。女医生看着屏幕,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说:“没什么特殊的,只是有点女性化倾向。”我听了真想开口大骂,女性化你个头啊,老子是纯爷们儿。不过我也只是在心里骂骂而已,人在某些时候还是得认怂。

重新坐下,她问我:“你觉得你自己有病吗?”我没立刻回答,想了一想,才说:“有病啊,没病我来这里干什么。”女医生听了点点头,朝旁边的穿着制服的男人说了几句话。男人也点着头,放下报纸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怀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女人说:“再观察几天,装病的人我见多了,但是也得确保正确的结论。”

于是我在精神病院住了一个星期。那是间小屋子,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倒是比看守所的地方大了一些。前两天我很不适应,因为看守所还有室友陪着,可这里却真的就像单人牢房一般寂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自由行走的权利。外面有值班的保安和监视的民警。白天的日子和局子里一样规律,早上大家到大厅里集合,听音乐,发放早饭和药物,然后各自回房间。有些人一看就神智不清,但另一些人好像就和我一样,是正常人,至少我是这么认为自己的。他们依次从护士手里接过水和食物,就像是在食堂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有些僵硬。我想找人聊聊天,可是犹豫了半天,也找不到下手的对象,只好作罢。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阳光通过窗户照射进来,整个屋子都是惨白的。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只能慢慢吃着早餐:一块夹香肠的面包,还有杯豆浆,塑料杯快被烫化了,有股难闻的味道。

中午听到铃声,继续去领午饭,下午可以有三个小时自由活动的时间,当然我是没有的,必须准时去治疗室报道,女医生每天都等着我,和我聊东聊西,也问一些和案件有关系的内容。她不停试探着,想把问题往两个夜晚上聚焦:程木死的那晚,和陌生女人死亡的夜晚。但我恨透了她这种方式,她认定我就是凶手。而我只记得那两晚,我都抱着心爱的人在睡觉。我不想把这个美梦打破。于是我选择一言不发。

“你没有病,你只是想用这个来逃避惩罚是不是?”女人在傍晚来临时最后问我。

我摇了摇头:“我也许有病,但我绝对没有杀过人。”

“鬼才知道。”她摇了摇头:“你也许真的不属于这里。”

精神病院的夜晚才是真正难熬的。我是个不认床的人,在看守所也能睡得很香。但是,当我躺在那张铺着白床单的床上时,却失眠了,翻来覆去。门锁着,窗户外面是铁丝网,整个房间就像是蒸笼上的盒子,让人喘不过气。周围一片寂静,只是偶尔还会传来某个病人的大笑声活着痛苦的声音,没有方向和由来,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着在N城的日子,慢慢的,甚至连小时候的事情也浮现出来。我想起自己曾经在S镇的大街上用图钉来捉弄路上的行人,也和很多男孩打过架,甚至还和小学的同桌,一个长头发的女孩亲过嘴,思绪到了N城。我在黑暗里想着自己是如何把死去的程木搬下车,然后放进了便利店的冰柜里,又是如何半夜把女人的尸体埋在了巷子后面河边的树下面。这些场景忽然变得真实起来,以至于我无法再把它们当做想象的场景,也许,它们可能是真实的回忆。

快到凌晨的时候,我开始想着和董瑶做爱的场景,然后自慰,仿佛怎么也不到高潮,最后射出来后已经变得筋疲力尽,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是被护士摇醒的,不然不知道会睡多久。她对我说:“有人来看你了。”

事实上,当我来到探视房,看到董瑶时,就像看到了希望一样。但我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只是坐在了她的对面,就像身后的保安要求的一样。董瑶的眼袋很重,看上去也很疲惫。她看到了我,有些兴奋地站了起来,俯身伸出手摸着我的脸,这让我有些不太适应,扭头躲了过去。董瑶愣了一下,重新坐下来,对我说:“什么都不用说,我来看看你,我相信你是善良的。”“善良?它不代表我没杀过人。”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那晚你真的听到我起床的声音吗?”董瑶几次欲言又止,想了想,终于小声说:“不止听到,其实我看到你下床了,我喊你,没有回答,我以为你只是去卫生间,就没有再问。快一个小时后你才回来,重新上床睡觉。我有些害怕,摇醒了你。你迷迷糊糊说了句没什么,就继续睡了。”

“其实我来,是很想见你。还有就是,如果鉴定结果出来,你有精神疾病,也许就不用回去开庭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董瑶说。

“我懂,你的意思是,我真的杀了人。”我忽然觉得有些失望。

“我也不想那样想,可是监控录像记录得很清楚,难道在便利店门口拖着东西下车的那个人不是你吗,不要自欺欺人了,虽然是不太一样,但我感觉到,那就是你。我当然希望你不是,可凶手又会是谁。”董瑶不再看着我的眼睛。

“我不会装疯的。如果我真的是个疯子,也是被人逼疯的。还有,你可以去木盒巷后面的河边看看,是不是有一棵大树,如果是我杀的,尸体就埋在下面。”我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董瑶喊住了我,我看到她哭了起来,对我说:“我爱你。”

这三个字,那个时候听有些太过沉重了。我没法也对她说。而此刻,安禾乔在哪里呢。

事情发生转折是在到精神病院的第五天。那个下午,我依然去了治疗室。起初我依然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任凭女医生和刑警队的那个男人发问和观察。我的脑子里塞满了他们的话语,眼睛却一直看着治疗室窗户上挂着的那个铜铃铛,阳光照射让它有些晃眼,不停地摇摆着,发出微微的声响。不知道那样看了很久,我忽然感觉头部一阵剧烈的疼痛,昏了过来,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倒在地上,额头隐隐作痛。那个女医生趴在桌子上大口地喘着气,而男人就站在我身边,显然是他打了我。我大声喊道:“你干什么。”男人指着女医生说:“你差点把她掐死。”他看着我的表情就像我真的是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