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木坐在包间的角落里,看着我离他越来越近,没有躲避,反而露出了友善的笑容。我能看得出来,那笑里没有半点虚伪。但我可不会因为他的笑就放过他。我走到他面前,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挥起拳头打在他的脸上。安禾乔站起来。旁边的那些她的同事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言不发地望着我和程木。包厢里只剩下前面的电视屏幕和音响还在继续放着嘈杂的音乐。
安禾乔走到我身边,拉住了我。那一拳有点狠,程木低着头很久,用手擦了擦嘴角,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从表面看,并没有伤。他没有发怒,反而还是朝我笑着,让我觉得没法再动怒。安禾乔的酒醒了一半,她对我说:“离开这里再说吧。”秃头领导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他对我们三个人说:“有事出去解决。今天是公司里的聚会。我不想搞得全都不高兴。”
程木站了起来,他好像是在对我说,又像对着安禾乔:“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说完,他走出了包间。我拉着安禾乔也走了出去,门被里面的人重新关上,发出砰的一声。
走出银泰,街上冷风呼呼地吹着。“我爱她。”程木站在街上,对我说:“不如让安禾乔自己选择吧。”他似乎很有信心的样子。我心里暗想,这真是件狗血的事情。安禾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程木,忽然转身跑了,她越跑越快,消失在一辆辆飞驰而过的汽车制造的光亮之中。我已经冷静下来,对程木说:“我很久之前就和安禾乔在一起了。我相信,她一定不会放弃我。至于你,不过是她在N城寂寞时找的替代品。”程木笑得有些不自然:“你没法了解我和安禾乔的感情,就像我没法了解你俩一样。虽然她把她和你的事都告诉我了。”“可是她从来没有提过你。”我说完便朝着安禾乔奔跑的方向走了。我没有回头,不知道程木去了哪里。
我是在天桥上找到安禾乔的。她穿着那件红色的棉衣,趴在中间的栏杆上吹风。之前我在大街上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给安禾乔打电话,但她都没有接。我想,此刻的程木也在找着她。一个女人为何会让两个男人如此着迷。我想其中并不止是荷尔蒙起作用。我在陌生的N城,不管走到哪里,脑子里满满的都是过去和安禾乔的回忆,曾经热烈的某些东西在这个寒风呼啸的夜晚熄灭了,只有她的身体,实实在在地存在着,让我还想抓住。我庆幸的是自己先找到了她。
安禾乔看到我,并没有离开栏杆。她依然看着远处下面的街道,脸上似乎有困惑。我站在旁边,也陪着她趴在那里,有些冷,我把衣服上的帽子戴了起来。安禾乔的手机响了一阵,然后又安静了。她过了很久才对我说:“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城市离我这么远。我自从来到这里后,做的都是自己想做的事。租房子,找工作,换了好几家公司,最后才找到现在这家比较满意的地方,生活也算安定下来。我不想再改变了。虽然每天很忙,有时要加班到半夜,但收入值得这么干。你一定会说,不要这么累,有你。可我就是不想靠男人生活,自己挣钱才有安全感。”
我想说的话确实被她顶回去了,于是只能改了话语:“我现在来了,我可不是为了养你的。我也想在N城找个合适的工作,我们一起生活,以后结婚。可是,程木,你的那个同事又算什么呢?既然我已经来了,你就和他断绝关系吧。或者你换个公司。每天和他在一起上班,我会忍受不了。”我觉得和安禾乔说话不必有所隐瞒。
安禾乔带着奇怪的眼神望着我,说:“小军,你觉得你真的很了解我吗,了解程木这个人?我觉得你一点也不了解。刚开始我和他确实没有想过在一起。我俩只是同事。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后来我们分到了一个小组做设计,每天下班很晚。我很害怕一个人穿过公司黑通通的地下室,从偏门离开,程木便每天陪我一直到最后,直到把我送进出租车才离开。就算是那样,我也没觉得他对我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改变了自己对他的感觉,你愿意听听吗?”
“我不想听,我只想你和他不再来往。”我已经被嫉妒心完全占领了身体和脑子。我想如果听了她和程木的故事,自己一定会更加崩溃。
“好吧。”安禾乔没有再说下去。她重新挽住了我的胳膊,对我说:“我们走吧。”
“去哪里?”我问她。
“你还没找地方住吧,去我租的地方。有点远。”安禾乔冷静了下来。
我俩在路边的煎饼摊买了两个热乎乎的煎饼,然后坐上了去往安禾乔家里的公共汽车。已经很晚了,车里人很少,我和她选了最后靠窗的两个位置坐下,慢慢吃起了煎饼。“我月底快没钱的时候就吃这东西,不过真的很好吃,没吃厌过。”安禾乔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有钱的时候吃什么呢?”我笑着说,刚才的一些不愉快,似乎都抛到脑后去了。
“刚发钱的时候什么都吃,什么又贵又好吃就吃什么。N城有几家很好的馆子,下次可以带你去。”
之后的很长时间我俩都没有再说话,在公共汽车的开开停停和摇晃中陷入了沉默,以前在S城时我俩也经常这样,有时候不说话比说话感觉要好。终于到站了,安禾乔住的地方在这班车的终点:一个略显荒凉的郊区,和市中心的繁华喧闹对比强烈,四周全是荒地和建筑垃圾。这大概也是住在大城市极度的反差,平时光鲜亮丽的年轻人,回到租住的地方,不过是个没有人情味,又小又湿冷的窝罢了。走在去小区的路上,安禾乔的手机又响了几次,但她也没有看。我提醒她:“你手机响了。”安禾乔看了我一眼,说:“今晚我只和你在一起。”
安禾乔的家就在小区第三幢二楼,楼梯里塞满了旧家具和没有种植物的花盆,墙壁上很多地方都剥落了,肮脏而破旧。我得稍微侧着身子才能走上去。安禾乔按了门灯,然后打开门。里面静悄悄的,其他人估计已经睡了,旁边就是厕所,里面传来滴水的声音。我跟着她进了她的卧室。里面倒是很干净,安禾乔一直是一个有轻微洁癖的人,她不能忍受屋子里乱糟糟地样子。“太晚了,明天早上再洗澡吧,直接休息。”安禾乔对我说。我点了点头。
其实我很想冲个澡,飞机和汽车一路的劳顿,如果洗个澡估计会放松一点,但我知道,这里不完全属于我俩。我慢慢脱去外套和毛衣,开始解皮带。安禾乔背对着我,也脱去衣服,换上了长长的睡衣。我曾经无数次看到过她的裸体,但每次她还是会背对着我换衣服,仿佛这是一种必须的矜持。
躺在被子里,我抱着她,睡衣很滑顺,安禾乔的体香混杂着一种原乳的气味。“咱俩有多久没有睡在一起了?”安禾乔在黑暗里问我。
我想了想,对她说:“你相信吗,昨天夜里我见过你。”
安禾乔笑了,在被窝里笑出了声:“你傻了吧。”
“我没傻。我真的见过你。也许你没有见过我。你就出现在S城飞机场旁边的旅馆里,陪着我睡到半夜,然后我送你上了飞机。第二天早上我也来了。”我很认真地说。
安禾乔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说:“昨晚我早早就回来了,上班太累,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她停了停,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有多爱我?”
我一直觉得这样的问题很可笑,但那一刻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什么也没说,摸了摸她的脸,爬到了她的身上。这么多年,我的身体因为缺乏运动而渐渐臃肿,但还没有完全失去活力。安禾乔在耳边呢喃着什么,我没有听清,我只是脱去了自己和安禾乔身上最后的一些遮掩,它们拼命地赖在身子上,我几乎要把它们撕碎了。我像发疯了般吻她的嘴,一只手蹂躏着她的乳房,仿佛要把这两年的失落都弥补回来。安禾乔在我的进攻中开始喘息,她极度地配合着我。做爱时,我一度失控,弄得她很疼。安禾乔没有反抗,也没有大声地喊叫。她似乎还在意着隔壁熟睡的室友。最后我俩在筋疲力尽中相拥入睡。
第二天,当我醒来,看到安禾乔就睡在我的身边望着我。她忽然哭了,对我说:“对不起,我还是舍不得他。”刚醒来就听到这句话,心情自然不会好,但我没有说什么激烈的话语,我已经从嫉妒中回复了平静。我用手抚摸着安禾乔的头发,说:“没关系。慢慢来。”她有些疑惑地又看了我两眼,然后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对我说:“起床了。我要上班。”
当我目送安禾乔走进大厦,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在N城,这个时候刚刚是一天的开始。我告诉安禾乔自己会在大厦附近,N城的闹市里随便逛逛,中午和她一起吃饭。我想先适应下N城的生活,然后慢慢找一份工作,在N城扎下根。我再次推开了大厦旁边那个便利店的玻璃门,走了进去。里面除了收银台里的一个女孩外,没有其他人,显得很冷清。我只想买一瓶矿泉水。于是我走到冰柜旁,推开柜门,里面一阵冷气冒了出来。我朝里看了看,在碎冰块上,有一个男人的尸体:面色惨白,络腮胡子粘在一起,脖子上有一道血痕,姿势自然,蜷缩在里面。我认出了他:程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