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这几天意外地开始安静,甚至不太乐意和我说话,他就像是生活在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一样,我只能自我安慰着或许是因为他还在为之前的事情感到抱歉。
但是事实上,我并没有去责怪他。毕竟他的心情也并不会畅快,成为一个逃兵根本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我试图找到一些有趣的话题和他分享,但是他也只是冷冷地回答着简单的短句或者就只是一个字“是吗?”“嗯”“对”……
我也尝试着和我的新“宠物”聊天——那是从妈妈的菜篮偷出来的鱼,只可惜,它们已经被我杀死了。
我只是想试试是不是也可以通过杀害生命来拯救我的缺陷,但是我不敢对着人和其他动物下手,我还不想成为一个残忍的刽子手。我用手指抠下它们的鱼鳞,那种从肉里将鳞片扯下来的感觉并没有让我有任何的喜悦和痛快,它们在我的手掌里面使劲地扑腾着,好像只要这样做就可以得到解脱一样。对于疼痛,它们没有办法嘶喊,面临死亡,这也已经成为了一个既定的噩耗。我拿着美工刀,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如果就像是普通的杀鱼一样处理,我相信并不会有任何的奇迹发生,因为我并不是没有这样做过。或许是用捅的吧,就像是杀人那样——这也不过就是我脑中的臆想罢了,毕竟对于这些我没有一点经验。
它们真的很滑,表面覆盖着的粘液让它们屡次从我的手中滑落,这反而让我觉得懊恼,我用手将它们固定在铺了塑料膜的桌子上,用美工刀缓缓地刺入它们的身体,血就那样流出来,顺着我的手指……这样做也许真的可以让它们的痛苦延续地尽可能长久一些,当然这要在“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是正确的基础上。杀害得太快,它们也许根本就不能感受到痛苦,又怎么会成为解决我的问题的良方呢。不经意间,我已然已经为杀戮获得快感定义了标准,这种快乐的程度是需要依赖生命的痛苦程度而定的。依旧的,我还是没有看到明艳的色彩,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像墨水一样的东西从它们的身体之中淌出来罢了,沉重而没有活力,真是没劲。
它们的尸体被我丢弃在一边,和桌子上的塑料薄膜一起。房间里刚开始的时候还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鱼腥味和血腥味,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当然这只可能是因为我适应了罢了。
Re一直在专注着自己的事,尽管我并不知道他所在意的事究竟是什么。他对于我所做的这些没有任何的反应,也没有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依旧在干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可是当然不是这样,我正在试图寻找能够解救自己的方法,而他是不会明白的。他依旧是一颗冷血的眼珠。
现在,我所能做的也仅仅就是干坐在床上,看着将我置于一边的Re,这家伙……我们没有任何眼神的交汇。我躺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单调,可相比较于人类的情感而言,却是那么明晰,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的感情可以用鲜明的黑白来定义,爱中有恨,恨中有爱,满世界的交融色,像骄阳下的冰激凌,融化了滴落下来,可就是有那么多贪婪的人们长大了嘴巴吮吸着。
耳边突然传来了猫的叫声。在我听来,这类动物的叫声从来没有温和过,永远是那么的凄厉,就像人们常说的,像是婴儿的啼哭声。可是前者的声音永远是那么地令我厌恶,而后者则是希望。
我坐了起来,望向窗外,那里已经聚集了好几只猫,颜色不一。但是毫无疑问地,一定是流浪猫——看它们已经簇成一股股的乱毛和饥渴的眼神,估计就是被我房间里的鱼腥味吸引过来的,虽然我现在一点也闻不到。
“你要不要过来瞧瞧!”我叫着Re。但是他依旧无动于衷,简直就像是被摄了魂一样。
我继续望着外面的猫,我的窗户只开了一道小缝,我能感受到新鲜空气的进入,混合着猫身上奇特的怪味。就像是被丢进了一个留了一道狭缝的坟墓里。
它们贪婪的目光,已经在我的房内弥散开来。
我并不打算把鱼丢给它们,等待的滋味也应该被享受。
突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一个头发脏乱得到处打结,脸上积了厚厚的泥垢的流浪汉。他和那几只和他相像的猫就群聚在玻璃的另一头。不得不承认,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吓了一跳,嘴里随口蹦出了“该死。”
我能感觉到Re的目光已经投向了这边。
“对不起。”他面无表情地向我低了低头。
“没关系。”我能感觉到我的脸已经僵硬了,面对于如此尴尬的道歉,我有点不大习惯。因为我不知道他向我道歉的原因。
紧接着,他将脸贴在了玻璃上,他的脸被挤压得变了形。他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只是这样呆着,就和那几只猫一样。他的眼珠直直地盯向我。
Re滚到了我的脚边。
“快关窗!他是一个同性恋!”
Re大声地叫喊着。
流浪汉依旧趴在床窗望着我。
“同性恋?”
我并没有把窗户关严实,这样过于明显地将别人拒之于门外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我蹲了下来,“你怎么知道的?”
“别问了,我去过的地方比你拉过的屎还多呢。”
Re回答道。
“同性恋”这个名词已经不知道在多少地方接触过了,即使它如此坦诚地暴露在人们的面前,它依旧被贴上了“敏感”的标签。我从来都没有感受过,那是一种怎样的恋爱,因为即使是正常的对异性的向往,我也还不曾有过。无论如何,现在,我的全身充斥着一种少有的新鲜感。
“怎么,你瞧不起同性恋吗?”我问道。
Re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奇怪,“没错,那简直就是对情感的亵渎。”
“你在说些什么?”我不由地有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怒火。“没有人可以断定一份感情的对错,不是吗?”即使我并不了解这些,我也尽我可能地辩驳着,这已然成为了我的一种习惯——对于并没有真正了解的东西,我愿意用尽幻想来领悟其中的真谛。尽管真正的对错,我并不了解。
“够了,你是被太多的电影和书籍被蛊惑了吧!你以为同性恋真的就像是那种虚假的东西里所讲述的那样美好吗?这毕竟是依旧不被众人接受的!这是罪!”
Re的声音很大,震得我的耳朵疼。我将手指伸进了左耳挠动着,表示对他的抗议。
我不想争论,实在是个不可理喻的家伙。
[5]“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窗外的流浪汉嘴里念念有词。
“他在念兰波的诗。”我对Re说,略微地直起了身子,他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我能看见窗户的玻璃上已经留下了他的脸上的尘土。
“你以为‘太阳与海,交相辉映’[6]真的是永恒吗?”
Re问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纠结于这个问题。
“你放心,我的取向很正常。”我依旧看着面前这个流浪汉,他的眼睛真美。如果不是仔细地看着,我还真没有发现原来尘埃泥垢地下埋着这样一张动人心魄的脸,尽管时间的割刀也已经在这样一张脸庞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Re没有说话,周遭又沉寂了下来,要不是那几声间断性的猫叫,或许我会以为眼前的不过只是肖像画。
“或许他会想要进来。”我对Re说。
显然窗外的流浪汉已经听到了我说的话,他的嘴角冒出了一丝笑意。
“魏尔伦[7]……”他的嘴里轻轻地嘀咕着。
“你疯了?他不过就是一个流浪汉而已。”Re说道。
“但是或许他会愿意进来休息一会,我看到他呼出的白气了。”
我能想象到此时的Re一定已经被我气疯了。
“你以为你是谁。”Re说道,但是语气确实惊人地柔和。
“我真是后悔将你带了出去,或许你的生活还是像从前那样一成不变比较好。”
Re说道。
“可是无论你有没有将我带出去,我的观念从来都没有变过。你最好快点躲起来,当然除非你愿意认识这个新朋友。”我并不害怕流浪汉发现Re的秘密,我相信他不会把我当成是一个异类,鬼知道我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自信。
说着,我将窗户打开了。
“想要进来坐一会吗?”
这一定是最奇葩的招待客人的方式,没有正门,只是从窗户口爬进来而已。
流浪汉没有说话,他虽然年纪很大但是动作极为敏捷,他爬了进来,当然包括那几只猫,我并没有将那几只可恶的猫赶出去。它们径直冲向了我放在一旁的鱼的尸体和内脏。它们的嗅觉一定灵敏到不行。
“随意坐吧。挑个你觉得舒适的位置。”
我说道,就像是一个大方的主人。但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要是被我爸妈发现的话,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幸而平时他们并不是常常走进我的房间。但是我现在这样做依旧让我感觉到有一点刺激。
他坐在了我的床跟边。
“想要吃点什么东西吗?”我问道,这不过就是客套话而已,家里的零食早已经消失殆尽了。
他摇了摇头。
“你真是像极了他。”
流浪汉说道。我走到了他的身边,和他一样盘腿坐在了地上,我的手中揣着Re,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听我的话躲好,而流浪汉也并没有注意到他,或许他只是一以为我的手中只是拿着一个像是弹弹球一样的玩物,毕竟我看上去还只是一个叛逆的青春期少年的模样。
“谁?”我问道。
“一个男人,一个叫做魏尔伦的男人。”
“真是个好名字。”我一怔,心里想着或许他是一个精神病,竟然盗用了一个诗人的名字。
Re在我的手中很安静。“你看吧,他简直就和你一样蠢。”Re说道。
“可是他终究还是离开我了。他自缢了。”流浪汉一直盯着我。
“真是可惜。”我将声音尽可能调得低沉一些。
我的反应似乎不怎么令他满意,毕竟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没有办法给出那样的震撼的眼神。
“为什么会那样做?”我继续问道。
“因为……因为……”他支吾起来。也许我不该这样问这个问题,他没有理由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毕竟我们素昧平生。
“对不起,你可以不说。”我表示理解。
Re在我的手中发出了一阵冷笑,听得我脊背发凉,所幸那个流浪汉不能听见。
“我毕竟不是他,没有那样的骄傲和癫狂,可是他却是,只可惜他没有那样的柔情和乐于追随。”
我完全不能理解他所说的话,就好像是两个来自于不同空间的人的交流一样。
“如果要问我我的生命里还剩下什么,估计就只有憎恨和可悲了。”流浪汉说道,在他的瞳孔里我看不见任何的光亮。
我尴尬地一笑,开始后悔把他邀请进来。
“怎么样,你永远乐于将自己陷入困境。”Re好像读懂了我的想法。
“知道吗,我很喜欢你。”
他说道,一脸的严肃。
“啊?”我愣住了,这是我见过的最突如其来的告白。
“但是你放心,只是喜欢,因为你和他长得太像。‘爱情不分容貌’这种话实在是太虚伪了,即使不是全部,也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的脸已经占领了我的一部分爱。”他伸手想要触碰我的面颊。
“哦,哦。”我往后挪了一点。
我不知道Re在听到刚才的话时是什么反应,只知道我的心脏似乎是停止跳动了几秒,幸亏我还活着。
“他是一个木偶师,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从一个如此充满热情的人变成了一个如此沉默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的怪人。”
“木偶师?”我回想起了Re和我讲述的故事,那个杀了自己的兄弟的木偶师。
“嗯,我们曾如此相爱。”
我略略将手松开,期盼着能从Re那里得到一些帮助,可是他只是望着那个流浪汉。他好像在想些什么。
流浪汉将他的头略略地靠近我,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胡须上沾上的面包屑以及嘴唇的纹路和上翘的死皮。我惊讶刚才居然会有那样的片刻被他的容貌折服,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皮肤褶皱而又邋遢的怪老头而已。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本应该尽可能的远离这一切,但是我只是静止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后退,也没有去迎接他的脸庞。他的乱发垂在他的眼睑上,盖住了他的额头,但是这时又偏偏让我觉得他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我是说让我心仪的女孩子,她们总是很聒噪,就像是夏夜的青蛙一样。
“你在干什么?”Re在我手中开始窜动。
流浪汉不再继续靠近,只是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你是一个好男孩。”他说道。他站起了身子,不知怎地,我倒是开始觉得尴尬,刚才我的反应太不合常理。
“没有魏尔伦,他是一个诗人,而我爱的人,则是一个木偶师。”
他按照原来的方式爬出了我的房间。那几只猫似乎已经填饱了肚子,跟着他一道出去了。那个邋遢的背影就像是在嘲笑我的众人,或许我的喜好就像是我的色觉一样,会被别人嘲笑。
Re从我的手中滚了出来。
“你让我觉得恶心。”他滚到了柜子底下,没有再继续和我说话。
“你在说些什么,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应对。”
我为自己辩解道。
“或许真的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再细心的解释也已经不能改变Re对我的看法,那个流浪汉,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但是却不知为何那么熟悉。
我甚至没有办法听懂他究竟是在讲述些什么,当时的我在期待他的脸庞的靠近,但是心里又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只是一种不知名的期待,至于究竟是为什么,我也搞不清楚。没有爱,没有憎恶,没有感情。
真的会存在这样一种期待吗——去靠近一个你并不了解的人。
我想到了那个倒挂着的男孩,我告诉了Re所有关于那个男孩的一切,唯独没有告诉他那个男孩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不起。但是我相信我并没有做错些什么。”
从某些方面来讲,我或许真的显得很不正常,去跟踪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将一个同样一无所知的人邀请进房间……
我将手伸进了柜子下面,但是没有成功地将Re弄出来。
我将脸紧贴地面,柜子底下是一片的漆黑,也没有任何的声响,甚至连呼吸的声音也没有,但是我相信他一定在这下面。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或许是我的反应太强烈。”Re终于开口了。
柜子下的黑暗里,我看到了一个白点。
Re滚了出来。他的身体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只是你好像变了。”Re继续说道,“变得让人觉得可怕,变得神经质,就像是刚才那个流浪汉一样。”
“是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就像是Re说的那样发生了什么改变,要知道,当别人说你有了改变的时候总是不会有什么好事。
“或许你该去多认识一些可爱的女孩子。”
Re开玩笑一样地说着。
“我不会和她们有太多的交流,我们并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我不想和她们讨论该如何去保护皮肤,怎样让自己变得好看。这些都太无聊了。”
Re轻轻地笑了几声。这足够让我感到开心,起码他没有再继续生我的气了。
“但是我想我可以去试试。”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