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地方比寒温带的森林更宁静,它诠释了生命的永恒。微风拂动着树叶,这声音宽广无边,它铺在时空里又似连通着全部的世界。这种感觉很熟悉,好像那天,不同得是,那一天是生命抚摸着风,一个温暖的生命碰触了那些冰冷的残缺的碎片,那一刻,它们明白了很多,宇宙在它们心中展开。
“在想什么?”走在她身旁的萧红红问道。
月季说:“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安心,你这种状态是天然的吗?”
萧红红很随意地答道:“我担心的东西太多了,用我的头发都数不过来,现在这么安心,当然因为你。”
“我?”
“嗯,如果我的事情都只有我一个人承担,我可能早就消失了,生命能偷懒的地方就是可以依靠点什么东西。当然这也是需要力量的,需要我的也需要你的,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说的所有话几乎都兑现成了事实,我作为你的客人自然就会安心,这种状态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
“我说什么了?”
“你说房子很小,确实就很小。”
“……”
今天,萧红红那件红色的正装正挂在土豆饼阁楼外的晾衣杠上面,她穿得是一件青色的布衣,此时她背着手很惬意地走在林间,头发上还系着那条蓝色发带。“我没在开玩笑。是真的,你说很小就是很小,你说能住就是能住,你说只有一种食物就是一种食物,你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的坦然我完全收到了,我不过做了一面镜子该做的事情而已。”
月季沉默了一会儿刚想说话,就感觉到了风,所以她停下来与萧红红一起望向前方,森林走到了尽头,前面就是山崖,一片开阔的空地,风控制了这里,使她们的发丝轻轻摇动。
两人继续向前走,萧红红伸展了一下身体说:“已经两周了吧?这么久了。其实,我大概已经明白黑衣城是什么,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写报告。”
月季幽幽地说:“别告诉我还不成熟的答案,我没有办法帮你研究历史,一旦你说出了半成品,只能让我烦恼。”
萧红红看看她,笑了,“所以,让你带我登这座山,我要看看黑衣城完整的样子。”
“这会有用吗?”
萧红红停下了脚步,因为黑衣城的全面已经出现在她们眼前,它是那么优美,又是那么温暖,重要的是,它与黑这种颜色一点关联都没有。
萧红红深吸了口气,沉浸在这片景色之中,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回答:“当然。你整天与一个人接吻并不代表你就了解他,想了解他,可能就在你真正看到他的那一瞬间。”
“就像爱?”
“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也能活一辈子,也能爱,但那只是爱自己,只有看到冰冷的他物,触摸冰冷的他物,接受那种痛,才能体会到真实的爱。”
“你说的这些东西,我这种黑衣城的居民是永远不会懂的。”
萧红红很轻巧地说:“那我们说点别的。”
“说什么呢?”
“嗯……我的报告书有一个部分,我是写不了的,我们聊聊这个吧?”
“那个部分?”
萧红红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岩石说:“那边风小一些。”
两人靠着岩石坐下,用它挡住风,同时保持着鸟瞰黑衣城的视野,这也许就是萧红红说的总要依靠点什么。
“黑衣城为何建立在这里,黑衣人建城之前的历史,我完全找不到,我认为以后也不会找到,但报告缺少这个部分就失色不少,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我倒是有个主意。”萧红红抱起膝盖说。
“什么?”
“我们来胡编吧。”萧红红安静地说。
“我还以为你是对工作很执着的人。”月季淡淡地回应。
“嗯,当然我不能胡编,我胡编没有意义,因为我是调查者。你不同,你来胡编我来纪录。”说罢萧红红自顾自地把她的记事本拿出来。
“我为何不同?”
“你是黑衣城的居民,你的想象可以理解为黑衣城文化的一种延续,今天的你如何看待那些建城者?这是很有参考价值的。请你尽情的胡编吧,我会在报告中清晰地注明这段纪录的前因后果,绝不会误导任何人。我研究历史一定是堂堂正正的,寻找最本真的历史,除了这个别无所求。”
“啊。好一通歪理呀。”
“你可以质疑它,我会给你解释到你想通为止。”
“算了……我可说不过你。”
“那开始吧。”
“真要说?”
萧红红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突然被安排胡编什么历史,月季多少感到尴尬,她咳嗽了一下后说:“很久以前,在看不见海岸的大海上,有一条巨大的鲸鱼……”说着月季看了看萧红红,后者只是很专心在听,没有任何反馈。
月季只好继续说:“这条鲸鱼很大很黑,喷出的水柱高过黑衣城的城墙。这是一条孤独的黑鲸鱼,他没有一个同伴,他在海里游着,万般无聊,它感觉自己背上的孔越来越大越来越空洞,可是自己的鱼鳍又碰不到它,就觉得很焦虑。”
“它就这样又空虚又焦虑地游着,而这种空虚和焦虑越来越强与日俱增,大鲸鱼终于发疯了。它翻呀滚呀,从海面沉到水底,又从水底浮上来,它不断吃着小鱼小虾,吃到自己胃胀痛的厉害,可是它还在吃,吃是唯一能填补大鲸鱼空虚的手段,但是它一旦停下来还是觉得空虚,饱胀的胃只是徒显它的可怜而已。”
“它实在太大了,大海经不起它这样的折腾,被弄得开了锅。这时有一条大船不巧经过了这一海域,这是条客船载满了男女老少,所以它经不起折腾,几个来回客船被掀翻,但人们并没有落水而是落在了正在上浮的鲸鱼背上。”
“这时大鲸鱼却突然停了下来,不动了。我想是因为人们在鲸鱼背上挣扎走动缓解了它的空虚感,它就停在海面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人们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很害怕,害怕这只刚才还发疯的鲸鱼再次发疯,但奇怪得是一直等到天黑下来它也没有动。人们索性用船的残骸在鲸鱼背上搭建了棚子,并收集好物资准备应对鲸鱼下沉。”
“鲸鱼没有下沉,第二天鲸鱼虽然动了,但仍然没有下沉,它游的很平稳好像生怕把背上的人甩下去。有人开始相信鲸鱼正在保护他们,并发动其它人拿起刷子用海水给鲸鱼刷背防止它暴露在海面的皮肤在日照下坏死。”
“大鲸鱼确实很辛苦,它忍耐着背上被烈日烤出的剧痛,而且它也很饿,昨天一天都没吃东西,胃开始变空了。但大鲸鱼很充实,所有这些感觉都让它感到充实。而当人们开始为它刷背时,它感到无比的幸福,大鲸鱼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成为这些落海者的岛屿。”
“就这样落难者与大鲸鱼开始了他们艰难的漂泊生活,他们相依为命,大鲸鱼是落难者的大地并带着他们躲避风暴寻找鱼群,而落难者为大鲸鱼清理身体帮助它抵御鲨鱼。过了三个月,落难者只是勉强度日。”
“一些体弱的人死去,没有陆地他们终归要死。大鲸鱼虽然几次经过陆地但都没有把人们放上去的意思,人们也曾想过离开鲸鱼背,但不知道它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并没有施行。又过去了三个月,遇难者终于下定了决心。”
“当大鲸鱼再一次靠近陆地时,遇难者把他们能搜集到的全部毒药倒入了大鲸鱼的换气孔里,很快它就被毒死了,没感到什么痛苦,在它死的那一刻,它是充实的,因为它拥有存在的意义。人们利用它的尸体划上了岸,因为鲸鱼实在太大了,他们只有抛弃了它的尸体,任由它在海滩上腐烂。”
“这些人就是黑衣人的祖先,他们来到了这片土地建立了黑衣城。因为他们经历过死亡的考验,他们强大而聪慧,使黑衣城繁荣了起来。但是他们知道,自己对不起那只鲸鱼。这种愧疚感使得他们在梦中被惊醒,他们觉得很痛苦,甚至比在鲸鱼背上更痛苦。为了化解这种痛苦,他们穿起了代表鲸鱼颜色的黑衣,他们避免去思考,最终这些残忍的人被世人称为笨蛋。”
因为讲的有些投入,月季讲完后发了一下呆。萧红红放下本子,从侧面抱住了月季,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肩上。
温暖的感觉传遍身体,萧红红的手是那么坚定。“你怎么了?”月季默默地问。
萧红红在她耳侧轻声说:“有点冷啊,你要是大鲸鱼就好了,帮我把这些风都挡住。”
“这是个胡编的故事,太幼稚了,我就只有这点水准。”
“那里,大鲸鱼什么的,这种可爱的故事一般人那编得出。”
“可爱不就是幼稚吗?”
“是吗?原来幼稚也能有这么伟大的内涵。”
两个人又笑了起来,月季说:“我到底是说不过你。”
萧红红静静看着黑衣城的轮廓说:“经过了这么多事,我终于明白,幻想与现实本就是一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