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次是这样安排的:美琴学姐作为女主人,自然是应坐在正座。旁边便是杨海诚侍奉着,不停地对她讲着话,似乎是为刚才气哭了玲子而做补救——同时也时不时善意地看看玲子表示歉意。然而Teufel的善意,我更愿意用一个叫做“东施效颦”的成语来形容:让人不舒服也就算了,相反还更让人觉得危险。
所以,尽管玲子坐在学姐的另一边,只是把阿卿地手紧紧地攥着,低眉看着盘子,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如果真的把玲子当成一个心思周密,善于算计的阉人,那我认为这无非是在做给疼爱她的美琴学姐看,倒头来去责备海诚。
因为不管怎么看,学姐都不高兴。这个时候阿卿和学姐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最近看过什么样的诗歌呀,兰波和魏尔伦之间又有怎样荒唐的故事呀,等等。阿卿也真是,学姐又不是那种什么腐女,和她讲基佬的故事,又算什么呢?学姐也只是勉强地笑着听他讲,同时惋惜地看着受欺负的玲子,时不时也用严厉的目光殴打海诚,示意他的忏悔是徒劳的。
这两对儿老相识就这么做好了,而我、细竹姐、还有紫三个人,则负责盛饭,端菜,倒酒。本来学姐是坚持自己一个人来,而我们这些人都坐着,然后她自己找个角落坐下,反正离杨海诚越远越好。老辣的细竹姐看出学姐的意思,便无论如何也叫她坐着,让我们这些人来帮忙。她把学姐硬生生按在正座上,说:“今天是为您老人家庆祝的,怎么能麻烦您跑来跑去呢?既然我也是下厨的,我就领着自己家那口子帮你忙。嗯,至于紫么?”突然细竹姐狡猾一笑,似乎是说给某人听一般,“穿得这么漂亮,不走动走动让人多看看怎么行呢?”
说着,细竹姐拉起紫的手就往厨房里走。看我还在发懵,就讥讽地说:“呦!不知道我家那一口子是谁么?是苍蝇还是蟑螂?屁股站在椅子上?”
啊,抱歉,我也是活该不受女生欢迎。不过我现在很害怕细竹姐假戏真做,真把我当成她男友,那就麻烦了。
上菜的过程中,我们可爱的Teufel早就按耐不住对酒精的渴望,率先拧开盖子,深情地闻了闻,然后像换了一个人似得,给大家热情地倒酒。自然,首先还是给学姐倒上。学姐只是板着脸,冷冷地说她不喝酒:“你不知道我不喝酒么?”
细竹姐见状,连忙跑过来笑嘻嘻地说:“姐姐呀,你这是吓唬谁呢?谁不知道,学院里美琴学姐海量,能把男人喝死,女人喝活。嘛~嘛~你看着我的面子上,就喝一点吧。今天大家来了,不是为你高兴么?”又转向海诚,严肃地说:“帮你说了这么多好话,你不表示一下?”
“好好,细竹姐说的对。”海诚咳嗽了一下,说:“那么,今天大家都到齐了,我就先敬大家一口,然后老规矩,我们每个人……”
“就喝一口么?这可不是我平时认识的杨海诚呢!”
“好,我就干这一杯了!”
说着,一杯高度数的白酒,随随便便就一口闷了,反正看得我这平时不怎么喝酒的人心惊动魄。更吓人的人,喝了以后,他既没有像那些老爷们一样哼哈地叹气,也没有露出其他不舒服的表情。只是笑着把酒杯放好,红光满面,挺着胸脯,声音也高昂了,一副“行头换上,粉墨登场”的架势。想必此时他讲起德语来,定会是那种带着嘹亮卷舌音的剧院腔吧?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第一个故事,就由我开始吧!”同时他也斜眼看了看美琴姐,学姐一脸漠然,一副“关你死不死”的冷漠表情。
“我要讲的故事,和诅咒有关。”
“话说有个随随便便的人,一天早晨去上班,发现有个人拿着勺子追着他打。他很恼火,但是又不便发作,只是把他当成是个神经病,快快地躲开了。到了单位,却发现那个人拿着勺子坐在办公室里等他,一见面,拿着勺子又是一顿打。”
“那人便急了,打电话报警。然而警察一脸茫然地对他说,并没有什么人拿勺子打他,调来了监控录像,也没有这样一个人。那人刚要和警察解释,却发现警察都在强忍着笑。原来,被人用勺子追着打什么的,听着也太好玩了。”
“此人生着闷气回到家,不出所料,一开门就又被勺子一顿打。那人彻底崩溃了,找出枪来(这是一个发生在美国的故事),要毙了他。此人忙把勺子放下,说有话好好说。可是你拿着勺子打人,又有什么好讲的?况且随便跟踪别人也是犯法。于是他坦白,说自己是新来的小鬼儿,算是个实习恶魔吧。”
嗯嗯,The Trainee Teufel。
“而每个恶魔最基本的工作,就是用某种东西纠缠一个人,直到死掉为之。而他由于是刚毕业来实习的,做的事情也很low,只配用勺子打人,直到他死掉。”
“听了这些话,那人哭笑不得,说,那我这命也太惨了,难道要一辈子都受这种荒唐的折磨么?这见习恶魔想了想,用勺子又打了他一下。此人大怒,刚要发作,恶魔又掏出了个眼睛,让他戴上。恶魔对他说,被勺子打么,虽然很搞笑,但算不上是最坏的,还请您戴上眼睛,我带您去看看别人的日子。”
“说着,用勺子打了他一下。”
“戴上眼睛出门,那人便吓坏了,几乎人人周围,都有个恶魔在骚扰。有的骑在肩膀上,把各种各样色情的图片不停地给一个一脸正直的男人看;有的则不断地把枷锁往人身上添;有的疯了一样暴打着别人的头;有的则拿着各种各样的毒品,在眼前乱晃。总之,很可怕的景象。”
“然后那魔鬼便说,自己是新来实习的,所以你能感觉到我,也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所以感觉很不好。而实际上,绝大多数的事情,都要比被勺子殴打可怕地多呢!”
讲完,杨海诚很高兴地喝一大口酒,笑着对我们示意,洋洋得意。似乎既为自己的故事精彩万分,也为着自己Teufel的身份。他偷偷看看美琴姐,可是学姐只是把肉往嘴里送,和玲子说着话,劝她多吃肉,长身体什么的。
我到时觉得,海诚在得意之余,也有几分庆幸之意:还好老天给了他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如果他也得像故事里那可怜的Teufel一样,整体用勺子殴打人,追求体面生活的他非疯掉不可。
“那么,大家觉得我的故事怎么样呢?”
学姐和玲子都不管他,学姐忙着给玲子夹肉,而玲子迫不得已地吃着——“人多吃肉就不会被人欺负,所以你要多吃点!”作为老朋友,阿卿得给他捧个场,就说:
“按照你这么说,我们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魔鬼,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折磨我们?”
“怎么就叫折磨呢?”海诚狡猾地一笑,说:“这个世界上因人而异的事情好多,one's meet can be another man's poison。用Teufel的术语讲,那叫做诱惑,诱惑呀诱惑。所谓诱惑,就是那种在别人看来不能理解,甚至觉得很可怕,可是对当事人却甘之若饴的东西——我想对于你,我的老朋友,这些事情我不需要解释吧?”
阿卿意味深地笑,大概被海诚戳中了什么点吧,反正爱好文学的人,内心总是有某些不可告人的东西。
“好吧,我觉得我应该自罚一些了……”阿卿喝了一点儿,又问道:“那您能不能看看,我们在座的这些人里,身边都是什么样的魔鬼呢?你只要说魔鬼的名字就好了,不要给我们对号入座,这毕竟也算得上是隐私。”
“大工程呢,我看看哈~”海诚把酒杯举起来,大概是代替故事里的眼睛,装腔作势地转了一圈。
“咱们这些人还真是糟糕呢,没人一个,”然后他转着手指,每转一下,就是一个名字:
“狮子-鬣狗-乌鸦-蜜蜂-章鱼-以及……嗯,大概是狼吧?”
对于这个酒气十足的哑谜,大家都想问点儿什么。海诚倒是一屁股坐下,高兴地说:“我建议你么大家只是把这当成一个笑话,可不要深究;要是谁不听我的劝,执意想知道,还请事后再来找我,嘿嘿。”
“嘿嘿,嘛,我到是觉得这个故事没好到哪里去呢。”
细竹姐站起来,认为要轮到她了——如果要是这个顺序,那我相信,最后一个站起来讲故事的,必定是最善良的那个。
细竹姐胡乱喝了一口加糖的可乐(这又是什么喝法……),说到:“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说我们谁不知道你平日里干什么勾当呢?就算他们不知道,他们也应该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嘛嘛,在这里装可怜,抱怨自己辛苦算什么?”
学姐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很伤心地喝了口眼前的酒。
“嘛!”细竹姐一鼓作气,喝了一大口饮料,感觉和喝了酒没什么两样,高声说:“还是让我给你们讲个好玩儿的故事得了!”于是拿起勺子(我也不知道她比量着勺子干嘛)“好,话说从前蟑螂啊……”
噗……
“你笑什么!”听见我笑,细竹姐很不高兴地用手拍了我一下。
您这不是露馅了么,亲爱的。
“随随便便就打断别人,尤其是女生说话的人,反正你是想象不到有多讨厌……嘛,反正,很久很久以前,有那么一些讨人厌,却自认为自己很受欢迎的蟑螂……”
说着,拿手在我头上拍了拍,大概说的就是我吧?反正大家都在笑。
“他们呢,和一只恐龙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在恐龙的大便里找吃的,恐龙也不觉得这只蟑螂怎么碍事,便不管他们。可蟑螂自恋地很,他们看恐龙每天都把大坨大坨的屎给他,就认定说,恐龙喜欢他们,是他们最好的朋友,彼此间虽不言语,但肯定是心照不宣。”
细竹姐又喝了一口饮料,继续说:
“只是恐龙从来都没在乎过他。一天呢,恐龙打了架回来,受了很重的伤,躺在洞穴里奄奄一息。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千人鼓舞万人看。恐龙身上其它的寄生虫都跑了,它们也劝蟑螂一起走,说恐龙死了,留在这里也没用。搞不好或一段日子,尸体腐烂,不好对付的虫子们就会过来,何苦留在这里自讨苦吃。蟑螂们很悲壮的说,恐龙是他最好的朋友,不能放着不管,更不能让别的虫子在这里肆虐,他不能走。其他虫子见他被自欺冲昏了头脑,也懒得理他,便都散了。”
“不久,凶恶的蚂蚁们果然来了,要把恐龙吃掉。蟑螂们则誓死,带领全家老小,兄弟姐妹,和蚂蚁们战斗。虽然死伤无数,但只有一条信念,绝对不能让一只蚂蚁踏到恐龙身上半步。两方面打了很长时间,大家也知道,蟑螂数量不下于蚂蚁;而蚂蚁们也觉得,尸体那里都有,又何况和这些脑子不正常的蟑螂们较劲呢?想想也就都散了。”
“蚂蚁毕竟和凶猛,蟑螂们死死伤伤,大势已去。然而所有的蟑螂,在友情的感召下,都竭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把所有蚂蚁,或其他入侵者的尸体抬走。恐龙是我们的朋友,而也只有我们,才有资格和恐龙一起死去。战事煎熬,加上恐龙死后也没什么食物,这一族蟑螂就随着恐龙一起死去了。”
那这不就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么?我抗议道。
细竹姐不管我,只是拍拍我的脑袋,继续说:
“后来,他们都成了化石。科学家看见恐龙骨头的周围只有一些蟑螂,就得出结论说:大概那个时代没有什么别的昆虫,而蟑螂这种恼人的害虫,在恐龙时代就出现了。”
细竹姐也像喝酒一般,把饮料一饮而尽,就坐下了。
啊,细竹姐你的故事就讲完了?
“啊,对呀,这就讲完了。你还想听么?那你就求求我,我一定会再给你讲一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