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所以,男人们都去打猎了(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42159000000013

第13章

成成哥哥终于来了,我们开了饭。我被安排坐在小勇哥和成成哥中间,我见小勇哥头上还罩着纱网,就问他:“疼吗?”他说:“手术都动完几个月了,差不多没感觉了。”印象中我和他说过的话少之又少。

席间大家问起我各种问题。

“磊,像你学英语的,跟外国人交流有问题吗?”

“没什么大问题。”

“那你平时工作是不是跟电视上放的一样,别人开大会,你就在旁边翻译啊?”

“哈哈,不是,我没有那么高级的。”

“像你们学英语需要考什么等级吗?”

“要的。”

“那你考了几级啊?”

“专业八级。”

“嚯,那你也是从专业四级,专业六级的考起啊?”

“没有专六的,专四,直接就专八了。”

“哦,那我听你嫂子弟弟说考专六啊。”

“那是非英语专业考的大学英语六级。”

“嚯,那你这不错啊。都考了最高等级了,工资很高吧。”

“没有,很低的。”

“磊,那你们找工作怎么找啊?”大姑爹问我。

“在网上投简历,别人打电话了就去面试。”

“网上听说骗子多啊。”大姑爹非常关切的语气。

“是有骗子,不过反正我也没钱。有一次我就被骗到一个公司,那人说:‘先交七百块钱年费,我们就给你介绍工作。’我说:‘我没钱。’那人说:‘那你身上有多少钱,有多少就交多少也行。’我说:‘我只有一块钱,你能不能借我一块钱,我买票坐地铁回去?’”

“哈哈,你这完全是,碰到你这样的鬼东西,人家真是拿你没办法。”

“磊,那你在北京,肯定比你小刚哥那边还好啊。”小勇哥又说。

“小刚哥在部队,肯定比我好啊。”

“北京啊,肯定是不一样了,首都啊,中心城市啊。”

“哪里中心了,过了长城就到关外了,我看是边疆城市吧!”

“磊,北方是不是比家里冷啊。”姑妈问。

“是冷,不过屋子里都有暖气,穿单的就可以。倒是比家里暖和。”

“是的,北方都有暖气,跟我们这冬天用空调差不多。”成成哥说。

“暖气屋里是不是很干啊?”嫂子问。

“很干,天天流血。刷牙流血,擦鼻涕也流血,连那个也流血。”

“说的真是恶心人啊。”成成哥笑。

“你是要多喝水,你平时都不喝水吧,我看给你的茶你一口也没动。买点蜂蜜,调在里面喝酒好了。”嫂子说。

“我有时候和成成说,像你小刚哥,在那边一个亲戚家门都没有,平时除了看场电影就是待在家里,那不无聊啊?”

“人家就没有自己的事做?”嫂子嗔怪说。

“磊,下午我给你小姑打电话,你小姑说打发你去看房子了,是去看了吗?”姑妈问。

“看了。”

“那是应该去看。”大姑爹说。

“你们都不知道,为了小舅给磊磊买房子的事,我不知道挨了多少骂啊。他人不在家里,身份证都是个复印件,办手续好多都需要本人到场。小舅就是怪我,打电话说我办不成事。还好,这终于办好了。”成成哥说。

“倒不是为这,你爸请你大伯找李瞎子给你卜卦,说:‘磊磊不是二十八就是二十九,就要安稳下来。’你爸就去托了你四姑爹,帮你办了那房子。这些年,他不容易啊。”

“当真李瞎子就那么准,说是给小刚看,小刚就考上了大学,又看,就进了部队,再看,就结了婚。”小勇哥说。

在家族中,小刚堂哥就是神一般的人物。也许就和从前大伯一样吧。当然也许在小勇表哥和成成表哥心中会不以为然吧。

小刚哥刚进部队工作那年,过年的时候,小勇哥说:“哎哟,跑那么远,将来还不是要回来的。”勇哥和刚哥同岁,初中毕业之后,刚哥上了高中,勇哥参加了工作。

奶奶听了这话,担心地去找大妈说。

那时起,刚哥过年就很少回来了。我有一次和爷爷聊天,竟然说到房价问题。我说:“房价那么贵,小刚哥不知怎么买得起房子哦。”

爷爷突然生了很大的气,说:“怎么买不起房子啊!净听你在这瞎说!”

我才知道小刚哥在家里简直就是神一般的人物了。

“小刚也是吃了不少苦的,上高二的时候期末考试成绩不理想,他爸爸打他,找他写检讨,他心里也不知道记恨不记恨。那个暑假,他下了大工夫,后来成绩就上去了。”但大妈的话是不被大家记在心上的,因为但凡什么事情要是过多涉及努力、坚持这种层面,人们也就不乐意去说了。

但我曾住过小刚哥的房间,也曾给他写过信,这些事大概是大家不知道的。

我到大伯家借住念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小刚哥已经是六年级毕业班了。有一天放学我在楼梯口碰见了他,就叫了他一声。

“刚哥。”

他看见是我,就笑眯眯地拉着我往操场跑。我当时卷着语文书,铅笔插在里面。等到了操场,集合站队放学时,我发现铅笔掉了。刚好值日生念当天的好人好事,说到有人拾到铅笔。放学后,我找到小刚哥。

“刚哥,我铅笔掉了。”

刚哥于是领着我去了老师办公室。

“张老师,刚才有人拾到铅笔,是我弟弟掉的。”

记忆中,他只叫过我那么一次“弟弟”。

因为年龄差距太大,和勇哥刚哥在一起玩印象中只有那么几次。

有一次大概是他俩上初中的时候,我在大伯家玩,他俩也在。吃过午饭,我和他们一起睡午觉。一觉醒来,天气非常热,我见他们俩都站在窗口叉着腿。我不知他们在做什么,就也走过去。他俩的裤门都开着,****露在外面,竟然肿得那样大。他们一人拿一根绳绑在****上,绑得那样紧,****都涨成紫红色了。

再后来,我念了初中,借住在刚哥从前的房间里。书桌上摆着他初中时代的书,我一本一本翻看,看到一张女生的照片,女生打着红伞,穿着一套和服,背面写着:勿忘我!

十三岁那年寒假,刚哥从大学里回来过年。

那一天轮到去大伯家吃饭,晚上,大人们打麻将打到夜里。大伯家里睡不下,于是就打发爷爷带着堂哥和我去我家睡。堂哥神神秘秘地说:“有好东西!”

到了我家里,爷爷先进里间睡了。堂哥爬上桌子把外间和客厅不连通的一间卧室灯泡的拉绳剪断。然后去里间找爷爷。

“爷,外间灯泡的拉绳断了,拉不开灯,你去外间睡吧。”

爷爷拿着手电去外间检查了一下,发现拉绳还剩短短一茬露在外面,就拉了一下,灯亮了。

“好了。”爷爷拿着手电回了里间睡了。后来我想到爷爷大概是想家里贵重物品都在里间,他睡在里间心里踏实的缘故。

那时刚哥叹了口气,也没有办法。但他终于从袖子里拿出“好东西”来了,放进DVD机我才知道原来就是三级片。

那时候,家里没有生火。我冷得发抖,爷爷在里间睡觉,虽然已经发出了鼾声,但随时可能醒来。刚哥拿着遥控器操控影片进度和音量。爷爷鼾声小了,他就侧耳细听几秒,调小音量。

那盘影片讲述的是一个女孩睡着的时候被强奸了的故事,男人慢慢褪掉她的衬衫,把胸罩捻成一根绳子掀到脖子上,她的整个乳房都露在了外面。后来连内裤也褪掉了,但那个女孩一直没有醒,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都不醒,她随着男人的动作发出了又不是哭又不是笑的呻吟声,但一直到最后都没有醒。

上了高中之后,走亲戚床铺没那么多,我常常分配和三个哥哥一起睡。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就肆无忌惮聊天聊到很晚。

“你第一次多长时间?”

“半个小时吧!”

“****,难怪进了部队的。”

“嘘,小点声。磊磊不知睡着了没有呢。”

“磊。”

我不作声。

“肯定睡着了。”

“没睡着也没关系,他是个男孩子,怕什么。”

家族里的人是不知道这些的,他们说起刚哥来,多半是说起他近乎传奇般的人生转折故事。而说起那些故事,必定会提到李瞎子。李瞎子说是曾在武当山修行过几年的,和大妈娘家沾了什么亲,于是刚哥和杰堂妹都叫他姨爹。

“小刚考大学那年,他班主任都说:‘这除非是奇迹发生,不然是没有戏了。’我们去请李大哥来看,李大哥就卜了一卦。要小刚考试那几天别穿新衣服,每天早上要你大哥去给他找东南方向的水,灌在碗里,用筷子在碗口摆成十字形,每个方向一口把水饮尽。我们照做了,果然考上了,后来他班主任说:‘这简直就是奇迹啊!’”

这就是大洪水那年家族里发生的第三件大事了。

后来刚哥对李瞎子佩服有加,找工作、结婚都专程回家来找李瞎子,也都有了很好的结果。但可能因为刚哥那时已经不常回来的缘故,一个不常能见到面的人的故事总是少了很多传奇色彩,也就不那么牵动人心。

大妈给刚哥买了崭新的行李箱,颜色也是有一番讲头的。

“这种灰色虽然不好看,但却预示着‘走向辉煌’。小刚说要买蓝色,蓝色怎么能行,‘蓝’就代表着‘拦’,前途会被拦住的。”

不光是刚哥,似乎整个大伯家都充满了神秘色彩。有一年,我和妹妹们坐在大伯新家的阳台上,杰堂妹讲起卖掉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的故事。

“本来是没打算卖掉老房子的,住了十几年爸妈也没想过要搬。但那年出了点事,我爸说好几个人问他怎么往家里打电话总是接了没人说话。我爸觉得奇怪,就问是怎么个声音接电话。那几个人说是个细细的声音,听不出男女,往电话里说话:‘喂,是陈校长啊?’电话里说:‘嗯。’又问:‘陈校长在家吧?’电话里还说:‘嗯。’爸妈核对了那些人说打电话的日子,家里并没有人。”

“是小偷吧?”

“我爸妈也这么想,但是哪个小偷敢接电话啊,再说好几个人打过来都是这样的情况。”

“电话串线也有可能。”

“那串线了怎么不说打错了,反而问什么都说‘嗯’呢。”

我们终于觉得害怕起来,所幸当时正是阳光和煦的大晴天。但当晚,新家里就出了很大的事情。

因为是正月里,到了夜里要开空调,因此门窗都紧闭着。到了半夜,大家头都疼起来。就说是不是男人们抽烟引起的,就都灭了烟,敞了门窗。等再关闭时,又都头疼起来。大妈说:“难道是都熬夜熬得饿了?”就去厨房里煮面条吃,这才发现原来厨房里液化气灶没有关。那天后来一直到天亮都没敢关窗户,想起来大家都不免后怕。

我高三那一年,刚哥曾给我写过信。他在信中讲述他上高二那年大伯教给他的一句话:“靠山,山倒;靠树,树倒;靠自己,永远不倒。”

大地震前一年,我大学毕业。暑假里,我曾去过南方,在一个手表厂找到一份月薪一千四百块钱的工作。吃住都在工人宿舍,每天早上到点就来电,晚上到点就熄灯,宿舍里连一个插座都没有。我在那里待了十天,给刚哥打过一个电话。

“刚哥,我能不能去你那?”

“你不要来。”

父亲后来骂我为什么不去找刚哥。我重复了那个电话的内容,父亲从此没再说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