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所以,男人们都去打猎了(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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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要说大伯和父亲两个儿子之间,奶奶应该是更喜欢我父亲的,这也许因为父亲是小儿子,母亲都偏心小儿子的缘故。

分家的时候,我有没有在场,大人们肯定没人记得了。或许他们会说,你在场也不过两三岁,能记得什么。但我却有零星的印象,老屋的堂屋里坐了很多人,饭都吃完了。父亲喝得烂醉,他年轻时常喝得那么醉,有时候连苦胆都要吐出来。父亲喝醉了,跪在爷爷面前哭。

记忆中,奶奶自己来我家只有那么一次。那时我家还住在村里的小学,那是一连好多日子的雨天,父母在院子里用塑料薄膜给鸡支雨棚。鸡完全淋湿了,竟然出奇地听话,有人去也没有惊飞。奶奶抱着杰堂妹来了,那一次在我家住了有一段日子。

奶奶偏疼小儿子,那时候是想跟着我家过的吧。

母亲有时候和父亲抱怨:“你们家祖上有什么资本啊,还成天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我到你家的时候,那家里连老屋都还没砌。一家人还住在花马堰那个山岗上,几间土砖屋子,后来才砌的老屋。说起来是分家,两个儿子,你分了点什么?”

“老爹老妈手里能有几分钱啊,也没什么可分的。”父亲笑笑的。

“这就不说了,这些年,你爹妈也没给我们帮一点忙。你嫂子年三十还要站柜台站到十二点,回去老妈把饭做得好好的,谁来给我做一顿饭啊?”

“奶奶过年杀了猪不是都给我们送一篮子肉来吗?”我说。

“哎,是的,一整头猪就送了你一篮子肉。”母亲点点头,“有什么可说的,有个什么意思啊?”

“那我也从来没见你们给爷爷奶奶买一件衣服啊?”

“哈哈,你算是问得好。”母亲有些不好意思了。

“分家的时候,你们又不要爷爷奶奶跟着我们。”

“你这个死孩子,你知道什么。”母亲羞恼地瞪我一眼,但怒意仿佛都消除了。

下一次我们去大伯家,父母就特意给爷爷奶奶一人买了一条新裤子让我和妹妹带去。我们把新裤子拿给奶奶,奶奶略带责怪地说:“哎哟,我的孙子,我们有衣裳穿。你爸妈拉扯你们两个就不简单,还给我们买什么衣裳,你大妈都买的有啊,你爸爸就是心细。”

小时候,大人们常喜欢逗我们:“你喜欢你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啊?”

我和妹妹都回答:“妈妈。”好像谁回答得快,母亲就属于谁一样。

小时候,我和妹妹走在路上都争抢着要牵妈妈,打雷天的晚上都往母亲怀里挤。那时候,父亲都去了哪里呢?

“我记得有一天晚上,爸和妈吵架吵得很凶。吵完架,爸摔了门骑着摩托车就走了,好几天都没回来。我以为是爸不要我们了,妈当时也哭得很厉害。”妹妹说。

“你瞎编的吧,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样的事。”

“真的,当时妈妈哭,我也哭,我害怕极了。”

“那我当时在干什么?”

“我也不记得了。”

相比妹妹这种在我看来不可信的记忆,我的害怕来得更直接具体。

每年正月,家族里各家都会轮番请客。轮到我家,通常是父亲做大厨,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饭桌上,大家都会称赞父亲这个菜做得好,那个菜有新意。

“这豆腐里面还灌了肉,小哥就是细心。”小姑说,然后整个桌子的人都看着我和妹妹。“你爸小时候对你们真是好,刚生你妹妹的时候,你爸还在镇上中学教英语,晚上下了晚自习九十点钟了还要走几十里山路回你妈的小学。”

“有这样的事?”

“你们都不记得了吧?”

“是的,那时候连辆自行车都买不起,”大姑说,“后来买了自行车,你们妈妈就坐在后座子上,你们两个就坐在前面的杠上,那不也跟现在开小轿车一样啊!”

“就是小哥以前打磊磊打得凶。”小姑说。

“是的是的!那年子,要把磊磊留了跟着他大伯读书,要走的时候,磊磊哭啊,死活不愿意。你小哥一巴掌呼过去,磊磊咚一声扑在地上,我跑过去抱起来,半天哭不出一声。那时候,磊磊几岁,还没上学前班,才五岁。我说:‘老三呐,你怎么下这么毒的手打孩子啊?’”

我记得那时候的事,后来我还是被留下来了。有一次,母亲不知是不会骑车,还是不敢骑,推着自行车带着妹妹来看我,妹妹那时还没上学。

我说:“妈,你今天不走吧,妹妹今天也不走吧?”

然后上课铃响了,我只好回去上课。课没上一半,我就从教室门口看见母亲推着妹妹走了。

四年级时,父母又调到小学,我和妹妹被接回父母身边。那时候,父亲在小学改教数学,有一年就教了我。所有的学生都怕父亲,他打起人来能把学生从凳子上抓起来扔到课桌背面。

那一年期中考试,我数学没考好。虽然总分仍然排了第一名,但父亲仍然认为那是一件大事,狠狠训了我,免不了还有一顿打。

晚上,我睡在床上,听见父亲走进来,我便停止了吸鼻子的声音。

父亲说:“哎,我不该打我磊磊。”

他说着到我床上来搂着我睡,我没有转身,一直背对着他。父亲的手伸到我面前,隔着衬裤摸我的****。就像确认似的,也许他也见惯了我异常的行为,很长时间不能确定自己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吧。

有一年暑假,成成哥哥带着所有的妹妹们到我家玩。忘了为什么,父亲又生了很大的气,抄起门后的扁担来。那一次,我没有躲闪,站直了身体。我站在走廊上看远处水库那边的山,层层叠叠的山峦在傍晚升起紫气来,春天的时候,常能听到那边传过来狼叫,一声比一声长。父亲必定是使了全力的,很疼。我看着山峦,仿佛身体不是我的。

究竟为什么生这么大气呢?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呢?我真的不懂。

父亲最后一次打我时,我已经上了初中。也是暑假,父亲原本在厨房炒米煮米茶,他动了怒,又抄了扁担上来。我躺在凉席上,连动也没动。打完之后,我冲出了门。身后听见妹妹在喊:“爸,磊跑了。”

那时我们住在镇上的小学。太阳很大,我一路跑过运动场,过了运动场就是山了。父亲和妹妹一路追到树林里来。追上我之后,他突然换了很温柔的语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他对妹妹说:“那你在这跟哥哥玩。米还在锅里,要焦了。”

那时,父亲大部分时间不在家里。有时候是因为和母亲不在一所小学,只有周末才能回来。有时候是和朋友们在外面吃饭,回家我们都睡了。

刚上中学那年暑假,我们一群小孩去城里成成哥家里玩。回家的时候,我买了一盒《泰坦尼克号》的磁带。我和妹妹一路商量着该藏在哪里。

“爸看到了,又要打我。”我说。

“一盒磁带也这么害怕。”成成哥难以置信。

“真的,要是我爸今天不在家就好了。”

“对,不然的话,就没劲了。”

“你不知道,他怕我们看电视,连有线都不牵,电视就只有一个台。”

“你们就这么害怕啊,我看小舅挺好的啊!”

“你是客人,他对你自然好了。”

我和妹妹都觉得和母亲更亲,现在想来,小时候除了喝醉发酒疯,父亲几乎从没和我们好好说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