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昏暗,像是有谁把牛奶倒进蜂蜜,顺着空气的缝隙渗透下来。这液体一直浸漫到目光所及的尽头,令一切生命都使不出力气。弗兰克没有了小豆的拖累,飞得快极了。他发现水泥和电线的踪迹开始减少,认定自己即将到达阴霾的边缘,于是不顾翅下的绒毛被汗水揉成团,也不顾颈后积簇的厚厚尘土,奋力往着即将到来的梦境前进起来。浮华的声响渐渐远去,身体的疲倦和精神的彷徨也开始逃离。
在高楼大厦消失的地方,成片的废墟铺展开来。弗兰克降低高度,看到成群的动物在废墟上推搡蠕动集结成团。
在队伍的最外围,是几千只瘦得皮包骨头的小家鼠和田鼠,嘻嘻哈哈絮叨着家长里短,表情里完全读不出这次集会的内容。
再往里瞧,鼠群中串插着七八十只土生的野兔。已经进入深冬,他们一个个毛绒绒脏乎乎,色彩相近又各有差别,样子可笑极了。与老鼠不同的是,兔子们都严肃得很,显得斯文而庄重,这种同外表极大的反差令现场更具喜感。
更里面,还聚了四只无家可归的吉娃娃犬。他们光滑滑的身体在冷风中瑟瑟地抖动着,神经质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其中一只不住地上窜下跳,右后腿病态地前后乱蹬,每隔几秒就会把自己绊倒一次。
在集会最中央高出地面的碎石堆上,立着一群褐家鼠,他们极不平衡地上扬起脖子,利用肚子压低重心,合力从几个方向把其中毛色最艳丽的一只托了起来。这只老鼠正是商人巴赫。
“我亲爱的朋友们!”巴赫开口道:“我以前很少这么称呼大家,但今天我要用最真诚的声音呼喊,我亲爱的伙伴,朋友们!请回头看看彼此,我们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了成百上千年,从没有离开过。我的父亲、你们的父亲,我的祖先、你们的祖先,所有动物祖祖辈辈坚守着大自然的法则顽强地工作着。但现在一转眼,令我们自豪的家园就要消失了。昨天人类活生生地掀开了我的屋顶,让我那些刚刚出世的孩子暴露在严冬刺骨的寒风中。你们能想象吗?这一切就发生在我们世代生长的自己的土地上。而我经历的,可能也正是你们曾经或即将经历的。”
“是我们的家园,不是你的!小偷!”离他三米多远的一只灰兔嘀咕了一句,马上就被包围在愤怒的目光之中。褐家鼠红了眼,动物群中一片骚动。
兔子见势不妙,调头一个箭步蹦出了集会中心。吉娃娃里三只腿脚稍好的带着五只褐家鼠穷追不舍。幸亏兔子天生就是脚底抹油的好手,三两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剩下的几只野兔看到这副情景,立刻摆出了一副无辜的神情,才保全了会场的席位。猎手归位后,动物们就安静了,只有吉娃娃还不由自主地狂吠着。大伙看着褐家鼠连哄带吓,花了十倍于抓兔子的气力,才将小狗们的情绪平抚下来。
“你们看呐,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在我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时候,老巴赫依旧得不到你们的信任。我没有什么可以保证了,我曾经憧憬过丰盈的食物、温暖的住所、安全的工作,憧憬过孩子招摇的尾巴、青年奋进的脚步、中年沉着的目光和老人油润的胡须,但现在我唯一能看到的,只有我的家人被冻死在这无雪的度墟。多年的阅历让我看得更远,也让我更加明了悲剧预言的结局。”
动物群中开始骚动起来,大家仿佛都从他的言语中触到了自己的痛苦。弗兰克为这群家伙的前途轻轻皱了皱眉头。
“好啦,弱者们,牢骚发完了,赶快像我们祖上一样逃亡去吧。”巴赫说完从高处爬下来,不转头,留了个背影给大家。
“该试一下,把土地从人类手里抢回来。”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马上就得到了大伙的拥护,气氛沸腾起来。当然,叫得最响的还是那四只吉娃娃。
巴赫转过身,大家又安静了,除了小狗们。这一次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停下来。巴赫顾不上他们了,就着狗叫急匆匆地说:“假如那会让你们丧命呢,想想你们的家庭!”
“没有自由和尊严,比失去生命要可悲得多!”动物们激动地叫喊着,没有人能企图再使他们平息下去。
巴赫偷偷笑了起来,眼角露出自豪的神情,“我无权反对自由的呼声,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我还算灵光的脑子出出主意。你们的勇气与果敢真令我钦佩!”
弗兰克转了转头,在这一望无际的荒凉中,不知还躲藏着多少偷生的性命。而森林里飘升的阵阵水气,似乎已经隐约吹动在天边。